黑羽卷 第17頁

「哼,本王的手似乎很讓令狐使感興趣。」她大大方方地把雙手亮出來,十指張開,手背面向他。

那塊淡淡的紅色疤痕再一次映在眼波里。令狐九的眉心一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使之不至于太激動,隨後又上前幾步,直到完全看清楚她的雙手。

她有一雙很縴長的手,骨節勻稱。他忍不住大膽地拉下她的手指,翻起掌心面向自己。因為多年練武拿兵器的關系,在她手掌的上半截有一層薄薄的繭,與她身為女性的柔美外形形成強烈對比。

他才剛要看清,就見她憤然抽回手,低喝道︰「令狐使是在挑戰本王對你的容忍度嗎?」

他微微一笑,想說句告罪的話,視線卻開始模糊。

人的記憶力真的是很微妙,有時候會遺忘得很快,有時候卻能將許多年前的一件小事記得異常清楚。

當年,小情被三姊絆倒在地,他跑過去查看她的傷勢,那時候除了看到她手背上的燙傷之外,在她的手掌上亦有著和黑羽龍盈同樣一層薄薄的細繭。

他多大意啊!竟然自以為是的認定那是她長期從事農活所留下的,而忽視她也有可能是練武出身!

在他眼里柔弱孤獨的小情,永遠都需要他保護庇佑,怎麼可能使用過兵器?

他笑了,真的在笑,但卻是苦笑,自嘲的。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是令狐笑過于敏感、戒備太深……難怪令狐笑總說他心地純良,不堪重用。原來心地純良的結果,就是會被任何人給輕易蒙騙,哪怕是身邊最最信賴的人;哪怕他曾經那麼深地愛過她……

黑羽龍盈還在憤怒地盯著他,似乎隨時都要出聲叫喚外面的侍衛把他拿下。于是他再苦笑。也是,他這個外來使節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女王」,她沒有立刻差人他拖出去斬首,已經是很客氣了。

他惆悵地笑著,溫涼的眸子里卻是無窮無盡的質疑。

「為什麼當初你要騙我?難道從一開始你到聖朝來,孤苦伶仃地跪在我家門口,就是一個設計好的圈套?」

心中的話控制不住的月兌口說出。

他的這句質問卻讓正要發怒的黑羽龍盈呆住了。

這個人是怎麼回事?明明對她不敬,卻用這麼哀傷、怨怒的口氣質問她?她應該端出女王的架式將他趕出議事殿,但是為什麼她的心底卻浮現一層難言的內疚,好像她真的曾經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

這個想法讓她喉頭一陣干澀而說不出話來,良久,她才吐出一句,「你、你在胡說什麼?」

「看來你是真的忘記了。」他的眼中依然是那重重陰霾的憂傷,「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能讓自己遺忘得如此干淨,但是既然當初你選擇遺忘,為什麼不仁慈一點,讓我也一起忘掉過去的記憶?為什麼只留我一人記得一切,只留我一人痛苦地活著?為什麼你明明已經死去,卻突然又活過來,讓我無法重新拼湊過去的小情,又無法面對現在的!」

「你真的是瘋了。」她悄悄用手按住不適的胸口,沉聲說︰「你的問題是不是已經問完了?如果問完了,我也有事和你說。令狐使,明天我會安排言武將軍陪你去巡視河運和海運的船只,以及港口情況。海邊風大,令狐使如果怕風寒,最好早做準備,我黑羽國,論起金銀比不了金城,論食物比不了玉陽,論心機深沉也比不了你們聖朝令狐一族,但是幾件棉衣還備得出來。」

令狐九望著她,淒然一笑,「多謝女王體恤小臣。女王請放心,如今海風再大也傷不到我的身。」他的目光移到她臉上的傷痕,「上藥了嗎?」

這一句又是來得如此突兀,加上溫情脈脈更顯得古怪。

她避開他灼人的眼神,學著他的話,淡淡地回答,「多謝令狐使關心,這點小傷也傷不到本王。」

「是啊,葬身火海都能死而復生的人,怎麼會在意這一點淺淺的擦傷?」他無聲地低笑,帶著—點輕諷。

「女王下次如果想試小臣的身手,可以直說。令狐家庭訓第一條就是不炫才技,謙以對人,如果因為小臣過于恪守這條庭訓而讓女王及其他臣子對我有所誤解,還請女王寬心,再不要冒險拿自己的安危做賭注,女王畢竟是萬金之軀,每傷一分一毫都有人為之心痛。」

黑羽龍盈的手緊緊捏住桌角,意外他們苦心布置的局竟然輕易被對方識破,她的喉嚨有些干澀,但手邊連杯水都沒有,只能死死盯著令狐九,一言不發。

他望著她,良久長嘆一聲,「大概我又多事了,現在的你,出入有車,前呼後擁,不再是當初的你,也不再需要我的保護。女王,請多保重吧!」

他緩步退出,那每一步踩在青磚上的聲音都顯得異常沉重,黑羽龍盈幾乎忍不住要月兌口叫住他,但是這個念頭剛剛浮現就被她硬生生地給按了回去。

叫他做什麼?這個人帶給她的困擾難道還不夠多?難道自己還要給他更多的機會嗎?

令狐九剛剛離開,等候在外面的黑羽文修就立刻進來,看到她陰沉著臉,關切地問︰「女王,那人是不是又說了些什麼?」

她沉默很久,才抬頭看他。她的眼神有點迷離,甚至讓他覺得陌生。

「文修,我真的是沒有離開過黑羽國,對吧?」

他的神色一變,「女王為什麼要這麼問?」

「我、我在五年前大病一場之後,曾經有一度喜歡喝茶,這事你還記得嗎?」

他答道︰「大夫當時不是說了,人在大病後有時候生活習慣,哪怕是飲食起居都會有點改變,這並不奇怪。」

「但是當時我喜歡喝的是天姥茶,而這種茶樹在黑羽國是一棵都沒有,我又是從哪里知道這種茶的?」

他陡地提高了聲音,「女王,五年前的事情何必要去深究?不過是一件小事而已。」

她盈挑了挑唇角,「是啊,只是一件小事,何必要去深究?」她揚起下巴,「明天言武要陪令狐九去巡視船務,這是他此行的工作,與其讓對方提出來,不如我們主動做。不過我怕他到時候打听軍情,而言武向來是個直腸子,所以只怕要讓你辛苦一趟,陪著去了。」

「這當然沒問題。」黑羽文修欠了欠身,「不過,女王,微臣提醒過你,這個令狐九的目標很有可能是女王,所以你……」

「我知道了!」她一拂袖,從桌案後走出,來到他的身邊,忽然問道︰「我們黑羽國有一種古老的催眠術,可以讓人忘記不想記住的事情,是不是?」這種古法的術法,她也只是听聞過。

黑羽文修遲疑著,像是不願意說,但還是回答了,「那是本國的一種刑罰,若有人犯下大錯,就洗掉他全部的記憶,讓他既無法再有犯案的念頭,又失去所有曾經有過的快樂,做一個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人。」

她沉吟道︰「真的是很殘酷的懲罰啊,沒有了未來,還可以期待,如果失去過去,要怎樣才能找回來?」

黑羽文修望她一眼,「女王,你覺得那個失去記憶的人,真的會在乎嗎?他既然已經忘記,就連自己丟掉記憶的這件事都不會知道,也就不會痛苦,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找?微臣倒覺得,這其實算不上殘酷,反而是非常善良仁慈。」

她對上他的眼楮,忽然間彼此都明白在對方的心里一定藏著許多的秘密,沒有說出口。

黑羽龍盈靜靜地看著他,很久之後,淡淡道︰「明天,要辛苦你了,早點回去準備吧!本王也想休息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