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
「是的。」曲鉸楚苦笑︰「因為有太多東西放不下了。我不想回京,就只能在邊關,在邊關就不能不上戰場,上戰場就不能不打仗不能不傷人。所以,」他意味深長地凝視著她︰「菱煙,要真的只作自己是很難的。我能作的,也就只是在那之中,找一個平衡點。」
菱煙听他話中有話,但她卻怕去猜他話中的意思。只是任憑自己去感受他的心思︰「如今,你回來了。」
「是的……我回來了,又被推進了這一堆混亂里。」
「所以你說了,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曲鉸楚笑了︰「我的話,你記得真牢。」
「可不是?」她望著他,眼里一片摯誠︰「你真的跳出來了?」
曲鉸楚沒有回答。
餅去……傷口就算痊愈了,也會留下丑惡的疤痕,一世也擺月兌不掉吧。
就像她……
菱煙收起心口幾乎泛出的悲傷。他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更多的負擔。她拍拍他的手背,站起身來,微笑道︰「快四更了,我去替你沖個寧神茶,喝了就去睡吧。」
曲鉸楚點點頭,當她轉身要走時,曲效楚又叫住了她。
她回過頭,搖曳的微光下,他的神色忽明忽暗,看不清楚。
但她听到他低柔的聲音︰「作惡夢的話,別忘了,我們都在你身邊。怕黑的話,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來找我。」
突然間,她的眼楮酸酸的,幾乎要落下淚來……
只是幾乎……
因為那早已枯干了的淚,終究還是沒有滴下來。
第二天一早,貝彥陪著曲鉸楚上朝,周二出門去買菱煙要的藥材和曲鉸楚要的書,整個竹園里只剩下菱煙一個人。她拿了本藥書坐在房里,沉思著要給周二的風濕痛想個方子,還有曲鉸楚的寧神茶,似乎得再換個更有效的配方才行。
忽然,拱門上傳來拍打聲︰「菱煙姑娘!老夫人傳你去!」
她吃了一驚。曲鉸楚說過,無論外頭人怎麼叫她,她都不用理。但現在這兒只剩她一個人,沒人能幫她擋,她寄人籬下,沒辦法真的那麼堂而皇之地說,她不去。
就假作不在吧……
「菱煙姑娘,我知道你在,快出來開門。惹老夫人生氣,咱們都吃不了兜著走!你別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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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菱煙再想裝不在,最後那「你別害我」的四個字,也讓她狠不下心。她想起昨晚曲鉸楚說過的話,在這府里,老夫人要殺誰,都沒人攔得了,誰能保證不會因為她不去,就連累這個僕人遭殃。
她慢慢走到拱門邊,開了門,門外的人正是前幾天來傳話的中年僕役,他臉上有著不耐和害怕,見到她來開門,顯然松了口氣。
「快,老夫人傳你呢,慢了,連我也會倒楣!」
「可是爺說了……」她想推拖,但那人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手,硬把她拖出了竹園,邊往老夫人的房里走,他邊埋怨︰前兒個公主來,爺不賞臉,害我挨了一頓好罵,是爺的話我也認了,今天要是我連你都叫不動,老夫人不打死我才怪。」
「老夫人這麼可怕?」
那人一听她這麼說,嚇得臉都白了︰「老夫人是天,你說這話是大逆不道!可別連累到我!」他不再對她說話,只拖著她直奔老夫人房里。
終于,又來到了那個瓖金雕銀的老夫人房前,那名僕人敲了敲門,碧綠的大門微微打開,一名中年嬤嬤尖聲道︰「帶來了嗎?進來!」那名僕人忙不迭地把菱煙推進去。她前腳才踏進,門就在後頭關了起來。菱煙心里一緊,深吸了口氣。她知道,這是老夫人有心要給她好看。
是為了報那日公主來時,失了顏面的恨吧。
那名中年嬤嬤走到屋子前,隔著珠簾和一名美貌丫環說話,菱煙認得,那是那天老夫人要派給曲鉸楚作婢女的二人中的一名。
那美貌丫環的聲音不小,想來是故意要說給她听的︰「老夫人正歇著,叫她在外頭等吧。這兒不是她能進來的地方!」那名中年嬤凋就定回來冷冷道︰「你在這兒站著,等老夫人醒了再說。」
菱煙擔心曲鉸楚或周二回來,發現她不在,于是好聲好氣地說︰「嬤嬤,我還得回去替爺等門……」
「等門?」那中年嬤嬤嘲諷地看著她︰「天知道你是替爺等門,還是干別的去!狐狸精!在這府里,只要老夫人不承認,你就算巴上了爺,也成不了鳳凰的!」
菱煙面色蒼白,嬤嬤的語調讓她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里,在她背後的蜚短流長……她原只是想照著自己的心意走,卻沒想到,這個世間的人眼中看來,她會是那麼地不堪……
「哼,沒話說了吧!你那狐媚工夫在這兒用不上的!好好站著吧!」中年嬤嬤啐了她一口,大搖大擺地走了,菱煙就這麼站著。丫頭僕婦們來來往往,對著她晶頭論足,她淡著一張臉,試著對周遭的一切視若無睹,試著不讓這些眼光竊語割開她心頭的痛。但原本早該封死的回憶,卻像陰魂般附了上來。
她想到了那個夏天,那個銀杏樹下,那個溫文的男人……
她想到了那個秋天,那個無月的夜,她拋下了一切跟著他,只為了愛他……
她想到了那個冬天,那無數個無眠的夜,只為等一個不知會不會來的人……
北國十一月天,已是冷得凍人。在園子里來回走著的人們早都穿上了綿衣,珠簾後的房里更升起了一盆盆火。而菱煙匆匆被抓出來,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外衣,寒風吹著她的發,卷著她的人,她原本蒼白的臉早已沒了血色。
曲鉸楚說過她可以不理會老夫人的命令,但是,她作不到。
她畢竟……是曲府的下人呀。
她早已認了命。如果她能再早一些看透了這一點,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了?
「喲!你也會冷?」
菱煙遲緩地集中目光,看到身邊來了一個美貌丫媼披著粉紅銹金襖,領著一群小丫頭,那美貌丫握譏諷地道︰「怎麼?會冷為什麼不多穿點?這兒又沒爺在,你穿這麼少放浪發痴給誰看?」
菱煙沒有听進她的話,她的心飄蕩在那個封著回憶的牢籠里
那個男人的樣子、聲音……她怎麼都想不起了?既然想不起了,又為什麼還是忘不了那個痛?那個被遺棄、被踐踏的痛?
「倩兒姐姐,別跟這狐狸精多說,小心髒了嘴。」一個小丫頭不屑地瞪了菱煙一眼,催著倩兒。倩兒哼了一聲,蓮步輕移地走進屋里。
也不知過了多久,菱煙感覺身上似乎沒那麼冷了,眼前的光也暗了,腳也沒了知覺。
天……終于決定讓她死了嗎?
「菱煙!菱煙!
有人在叫她?抓住了她的手?是誰呢?菱煙又是誰?她不叫菱煙啊!
「菱煙,你听得見我嗎?撐著點,我帶你回去。」
她感到有一個毛絨絨的東西裹住了她,很暖和,她感到腳變輕了,好像不用再撐著她沉重的身子了。四周似乎很吵,是誰?是誰的聲音?
她緩緩轉動著模糊的視線,努力地看著眼前的人……男人……黑色的眼楮……她看過的最漂亮的黑色眼楮……
她笑了︰「是你……曲……鉸楚……」
然後,閉上眼楮,任由自己沉進黑暗里。
曲鉸楚看著榻上卷著羊毛絨毯的菱煙,她的嘴唇白得幾乎和紙一樣,眼楮緊閉,眉頭緊蹙,仿佛在昏迷中,也感到深深的痛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