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地震剛過,家家戶戶都在清理家園,誰會為了掙銀子把自己家里的事兒丟在一邊不管?
算來算去滿村子只有童家大房的三個女兒最有空,屋子倒了沒得整理,兩畝薄田無須幫忙,于是在小茱的帶領下,三姊妹往江秀才家走去。
這個江秀才其實是小茱第三世的公公,她倒不是對第三任丈夫心存懷念,而是這時候掙銀子才是大事,雖然印象中朝廷很快就會撥銀子下來,但銀子沒有人會嫌少。
「照江夫子的說法,咱們是孩子,月銀不能和王嫂子比,我同意,所以……王嫂子今年十七歲,折一半,就是八歲半,我們最小的妹妹也十一歲了,那我們三個都算半價吧,王嫂子的月銀是八百文,我們一人四百文,三個人加起來就是一千兩百文,行嗎?」
江秀才見童小茱不用算盤就能把帳算得清清楚楚,不禁暗暗吃驚,這丫頭未免太精明,她的算學比兒子還好,是怎麼辦到的?
小茱見他遲遲不說話,有些心急了,「不行?要不,再給您打個折扣,算整數行了,就一千文。」
江秀才有心想試試她的能耐,再問︰「王嫂子家的喪事要做足七七四十九天,你說月銀要怎麼算?」
小茱沒想到對方在試探自己,只想著江秀才喜歡貪小便宜、討價還價,便也回答,「行了,我再給個折扣,只算四十五天,我們在您這里做一個半月,您給一千五百文吧。」
「不行,我從不佔人便宜,該多少算多少,四十九天就四十九天。」
「成,做完四十九天喪事,王嫂子肯定不能立刻上工,總得把家里打理打理、去去穢氣才能出門,就當她多休一天。一個月三十天,二十天就是六百六十六文多一點兒,尾數抹掉,再加上前面的三十天,就拿一千六百六十文錢,您說好不?」
小茱的口吻就是個商人,听得江秀才一楞一楞的,回過神來後他又故意挑剔,「怎麼說你們都是丫頭,一個月拿一千文太過分,不和你們討價還價,八百文一個月,五十天就是一千兩百文,愛做不做隨你們。」
「江夫子,您這話可是欺負人了,八百文一個月,五十天怎麼會是一千兩百文,明明就是一千三百三十三文錢。」
小茱微哂,這本來就是她要的底價,和王嫂子相同工資。
秀才再次驚艷,這丫頭很不簡單,要是能當媳婦兒……他想了想自家兒子,眉毛微翹,回道︰「好吧,你們要是做足五十天,就給你們一千三百三十三文錢,不過我丑話講在前頭,要是沒做好,可是要扣工錢的。」
小茱不擔心,江秀才不是刻薄人,前輩子他是個好公公,就是養的兒子太垃圾。
「行,不過江夫子把價錢壓得這麼低,可得附上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一天教我們姊妹認十個字。」
五十天下來就有五百個字,雖然不足以撂幾首詩,至少不小心看到字的時候不會被當成內奸。
想到這事兒,小茱忍不住嘆口長氣。
往事不堪回首吶,想起第一世初來乍到的自己,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白痴她就是太無聊,才會趁二少爺不注意的時候偷看他的書,一個不小心偷看出樂趣,才會……被當成臥底……
笨啊!一個小丫頭怎麼會識字,怎麼會讀書,她這叫做自找死路!
隨著板子聲,一陣一陣的疼痛在她的上成形,她痛得失去理智,揚聲亂喊,「這是古代版的新加坡嗎?
這樣打人有沒有經過法律認可?看個書就是罪,寫字的是不是要判死刑?那麼第一個該死的不是別人,是這家的主子老爺!
「二少爺,生病不可恥、毀容不可恥、腿瘸更不可恥,可恥的是心理變態啊!把自己的不爽加諸到別人身上,是天誅地滅的大變態……」
她痛到胡言亂語,不曉得這種話讓打板子的人听得膽顫心驚,下手更狠了。
站在窗邊的楊梓燁右腿燒壞了,必須倚著牆壁才能站直,長長的頭發散在臉上,掩去風華絕倫的那半邊,卻留下布滿猙獰傷疤的半張臉,他原本平靜的表情,在听見她的叫喊後,額頭浮現兩道黑線。
天誅地滅他听懂了,變態是什麼?
「少爺,還要打嗎?再打下去,怕那丫頭……活不了。」負責伺候的小廝有些不忍,幫著說話。小茱與誰都交好,應該不會是那邊的人。
楊梓燁淡淡地拋出一句,「把人丟到楊梓軒屋里。」
「是。」小廝吐氣,去哪里是小事,能活下來才是要事,他飛快跑出屋子,大喊,「別打了!二少爺讓別打了!」
一旁江秀才饒富興致地看著陷入思緒的童小茱,這丫頭想讀書?這麼上進?如果她是男孩兒,童家大房日後肯定要飛黃騰達。「行!下工後到課堂找我。」
「擊掌為誓,一言為定!」小茱抬起手,驕傲地揚起下巴。
「你這是從哪兒學來的?」江秀才一笑,還是與她擊了掌。「快去廚房吧,中午別餓著我的學生。」
江秀才與三姊妹分別離開。
樹後,一名青年把這一幕盡收眼底。
童小茱,是她啊……
樹葉篩過陽光,一點一點落在少年絕美的臉上,他斜靠著樹干,臉上帶著痞痞的笑容,稚氣的臉龐卻有著不協調的成熟眸光。
原來聰明是她的本事之一,看來是他誤會她了。
「梓燁,你怎麼在這里?」
江秀才的兒子江啟塵遠遠看見他,笑著朝他走來。
「沒事,經過而已。」梓燁站直身,把叼在嘴里的草拿下,滿臉斯文笑意。
「爹說今年童試你也要下場?」
「對。」
「你早該下場了,爹說過依你的能耐,別說秀才,就是舉子也沒問題。」
江啟塵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楊梓燁要紆尊降貴,跟他們這些布衣子弟窩在小私塾里念書?他的兄長楊梓軒可是聘請名儒大師在府里教導的。
梓燁一哂,他尊敬江秀才卻不喜歡江啟塵,他的心眼太多,攀高的心思太重,私塾里有三十幾個同窗,他為何獨獨對自己熱絡?不就因為他有個四品大員的爹和三品致仕的祖父。
即使清楚江啟塵將會考上狀元、成為柳州的風雲人物,但他對這樣的人依舊看不上眼,更不屑與之攀交,只不過……他已經不是那個楞頭青,演戲這種事,他熟門熟路。
「是師傅謬贊了,依我看,江兄比我更有勝算。」楊梓燁拱手相贊。
听見梓燁這般褒獎自己,江啟塵樂了,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說道︰「走吧,上課了。」
這次地震,銀柳村不是最嚴重的,听說有的村子房屋全倒,幸好這次地震在大白天,要是在深夜,恐怕死傷無數。
陳叔是專門替人蓋房子的,陳女乃女乃過世,照理說他至少得辦完七七四十九天的喪事才能上工,但銀柳村有十幾戶人家房屋全倒或半倒,大家都央求他快點開工,否則沒得吃事小,頭頂沒有一片瓦,刮風下雨可怎麼辦才好?
在里正的協調下,陳叔讓妻子主辦喪事,村民們感激陳叔願意在這時候挺身,大伙兒有空就到陳家幫忙,因此雖然陳叔、大狗子不在家,陳女乃女乃的喪事卻不冷清。
二房分到的房子左右各有兩間,一間廳、三間屋,這回右邊兩間倒塌,把大廳收拾收拾,一家五口分兩間,雖然擠了點,卻也可以過日子。
比較起來,童家大房慘得多,清理干淨後,一家子只能躺在搖搖晃晃的木床上,燒一把驅蚊草,看著天上繁星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