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總管念頭一轉,命令下達,再擴地、再增建圍欄、再聘雇人手。
幾個月功夫,可食動物的數量遠遠超過不可食動物,動物園變成牧場,種養出來的蔬菜肉品直接拉進蜀州五都,供應自家酒樓飯館。
之前陸溱觀練習剖月復產用的大豬、小豬崽們,也全都送到牧場里放養。
因此這趟動物園之旅,不但滿足水水和陸溱觀對動物園的想像,也讓他們見到老朋友,兩人興奮得不得了。
這趟,他們足足在莊子上待了近十日。
轉眼端午節到來。
今年的端午節過得熱鬧極了,蜀州和京城一樣都有舉辦龍舟競賽,但只有男人能下場比賽。
很久以前,賀關抱著陸溱觀在岸上看龍舟時,她隨口抱怨女生都不能坐龍船。
那句話她已經忘記,但賀關牢牢記得,今年蜀王府的龍舟上面空出兩個位置,讓水水、阿璃和陸溱觀坐上去,他們不必劃槳,只需要穩穩地坐著,感受比賽氣氛,反正蜀王府的人一個可抵兩個,就算實際劃槳的人少一半,也能勝出。
所以他們贏了,賀關搶旗、季方掌舵,而魏旻坐在他們身後,穩穩地護住三個人。那天坐在船上,太陽很大,風也大,陸溱觀胸口澎湃不已,如果連這樣的隨口一句話他都能牢牢記住,那麼他對她……用了多少心思?
這段時間,他完成很多承諾,大部分她都不記得了,他卻如數家珍。
陸溱觀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問︰「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她在心中預測他的答案,也許是因為她爹娘的死,也許是因為他記恩,抑或是他本就是個重諾之人。
但賀關卻說︰「因為承諾的對象是你。」
對象是她,所以重諾?
「這輩子,我再不允許你再受苦。」
這是他的新承諾,她不知道他會不會辦到,但他的不允許,讓她的心融化得亂七八糟。
她知道對于感情應該避如蛇蠍,她明白甜言蜜語只是一時情緒,並非永恆事實。她有經驗的,對男人不該抱持太大的期待,保有本心,才能讓自己不再受傷害。
只是他這般對待她,讓她的心無法控制地快速沉淪。
她有些慌亂、有些無措,但她不想停止。
難得休假,賀關帶陸溱觀出門吃飯,兩人坐在酒樓的包間里,居高臨下看著街景。
這段時間忙翻了,她跟著他幾乎把蜀州跑了個遍,他去巡視,她去授課,直到昨晚才回到家里。
原本打算由濟世堂出面做的「防災防疫講座」,如今改由賀關接手,他把蜀州郊區分成十個區域,再加上五個都城,共舉辦了三十場講座。
除了指定的地方官員、里正、王府人手之外,若有空位,想參加的百姓也可以進場听講。
賀關說他們是種子學員,學會陸溱觀這套防災防疫法,可由他們去教授更多的人,目標是所有蜀州百姓都能听兩到三遍的課程。
為鼓吹百姓積極听課,賀關自掏腰包送禮,禮物包括消毒用的水酒、藥材、口罩等等疫災時用得上的物品。
目前已經辦完十八場講座,種子學員也開始到處授課,成效還不錯,對于八月的秋汛,眾人嚴陣以待。
陸溱觀問︰「種子學員?形容得真貼切,你怎麼會想到這麼說?」
一顆種子,繁衍出一片綠地,生氣盎然。
賀關回道︰「陸嬸嬸教的。」
「我娘從沒教過我這些。」
「這種事,不是你的力量能夠軌的。」
陸嬸嬸曾跟他說過,所謂政治便是管理眾人之事,唯有從政者方能行事,若教了陸溱觀,她會被視為異類吧?
陸溱觀把視線從窗外調回來,對賀關說︰「為講座之事,我已經很久沒去濟世堂,我想明天過去坐堂。」
黃宜彰是個出色的商人,藥丸推出不過短短兩個多月,她已經拿到上千兩銀票,听說他打算再建新藥廠,他賣得越多,她分紅越多,這是好事。
「再等等。」
「等什麼?」
「等端樂醫館建好。」
聞言,她猛地抬頭看向他,表情有些驚訝又有些驚喜,還有更多的感動。
賀關氣定神閑地為她斟一杯茶,道︰「陸嬸嬸的夢想,你來完成。」
可以嗎?那不只是爹娘的夢想,也是她的,一間有分科、有住院病房、有夜間急診、有制度的醫館……
只是,他怎麼會知道?
「我娘到底告訴過你多少事?」
他笑了,是很得意的那種笑。「比你想的多。」
「不會連房產大業、租賃公會、市場壟斷……都是我娘教你的吧?」
「是。」
天哪,還真的是!「還有呢?」
「作戰、兵法。」陸嬸嬸曾為他講一部三國故事,助他後來將師父教的兵法融會貫通。「我娘有什麼不會的?」
賀關認真想過後回道︰「女紅、廚藝。」
噗哧,陸溱觀笑開,這兩方面她也不行。
「我娘是奇人,對不?」
他完全同意,所以皇兄戀上陸嬸嬸之後,心里再也裝不下其他女人,所以他敬她、尊她,以她為師。
「你也很好。」
陸溱觀搖頭。「我不及母親的萬分之一。」
賀關也搖頭。「陸嬸嬸會以你為榮。」
「我會努力的,總有一天,我會成為爹娘的驕傲。」
她已經不是三歲的小丫頭,可是他很想揉揉她的頭發,不過他還是忍住了,深情的看著她道︰「你已經是。」
一陣鑼鼓聲從遠處傳來,他們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同時轉頭看向樓下街道。
那是送嫁隊伍,前有樂隊,後有一百多抬嫁妝,喜轎後面還跟著近百個奴僕。這是誰家婚嫁,陣仗這麼大?
「怎麼沒有新郎迎接?」陸溱觀問。
賀關仔細確認,是有些奇怪。
才疑問著,季方匆匆上樓、跑到主子爺身邊,他停下腳步,看一眼陸溱觀,琢磨著要怎麼開口。
賀關見不得他吞吞吐吐的模樣,沉了嗓音,「說!」
一陣雞皮疙瘩冒出,身子抖了一抖,季方這才問道︰「王爺是否該回府準備?」
「準備什麼?」賀關擰眉,季方是怎麼了,話說得不明不白。
「今天是五月十五。」
「所以……」
眼見主子爺臉臭得厲害,季方只好咬牙,一口氣道︰「樓下那送嫁隊伍……新娘是王爺的側妃。」
聞言,陸溱觀的心倏地墜入寒潭,猝不及防的冰冷讓她忍不住打個寒顫。
她握緊拳頭,用力擠出理智,這事不離譜,他的正妃已經過世六、七年,而皇上是他的親哥哥,皇太後是他的親娘,怎麼都該替他的下半輩子打算,所以這很正常、很理所當然。可是這麼正常、理所當然的事,卻讓她的心痛得厲害,像是有幾萬根細針從四面八方射向她,沒道理痛的呀,是因為奢望了?因為貪念了?因為胡思亂想了?因為心不受控地沉淪了?于是誤以為他們有一點點可能,于是誤以為他待她的好,是為著鋪陳完美結局,于是妄想等出他的新承諾,承諾一生一世。
她在想什麼啊,怎麼可以奢望、貪念、胡思亂想?怎麼可以出現亂七八糟的誤以為?
他是蜀王啊,是再尊貴不過的王爺,而她,便是一個窮秀才、一個藥商,于她都是高攀。
怎麼能夠妄想?怎麼能夠看不清自己有幾分幾兩?真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握著茶杯的手微微抖著,她不敢讓笑容卸下,她逼迫自己得盡快說些什麼,要說恭喜、祝他們百年好合?還是說願你們琴瑟合鳴、鶼鰈情深?
她還沒想清楚要說什麼,賀關已經握住她顫抖的手,凝聲道︰「不要亂想。」
是啊是啊,不要亂想,她一千一萬個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