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儷妃,你可真是傻到家了。皇上送你紅丸其實是將計就計,要氣你出宮去。當時他已知季漣一族要謀反,不知如何安置你,只有出此下策。」
「什麼?他……故意利用余惠妃的紅丸來氣我?」她只覺得不可思議。
「那日,惠妃從你家捎了封書信入宮,皇上早知信中會提到紅丸之事,便仿制了幾顆,第二天便送給了你,惹你大怒。」瑩嬪輕輕搖頭,「丞相府的一舉一動皆在皇上掌握之中,若他真不想讓你听聞紅丸之事,你此生都未必能知曉。」
不錯,憑他的心思填密,那封書信能平安到她手上實在很詭異。
「我實在不知余惠妃是這樣的人……」周夏瀲怔怔道,「她外貌如此可親,是我入宮以來最相信的人……」
「你也不想想,她自幼愛慕皇上,卻只得一個惠妃的封號,哪里會甘心呢?」瑩嬪嘆道,「上面有皇後也就罷了,偏又來了你,而且一進宮位分就比她高,她哪咽得下這口氣?」
她緩緩坐下,如有什麼梗在喉中,過了好半晌,才回道︰「他為什麼不告訴我啊……」早告訴她余惠妃的為人,她哪里還會這樣傻乎乎的?
「皇上說,你自幼孤寂,姊妹皆與你不親,你既然視余惠妃如長姊一般,倒也不好掃了你的興。余惠妃用心雖然險惡,平素倒長了張討人喜歡的嘴,危險自有他替你檔,你與余惠妃說說笑笑,如此一來,宮中的日子你也不會無聊。」
原來,還是為了她著想。
自她入宮後,他步步為營,無處不為她設想,這一刻,她才明白原來他如此深愛她,愛到超出她的想象。
「好了,我話已帶到。」瑩嬪微笑著問︰「留在此處,或者回宮,儷妃娘娘該有決斷了吧?」
此處有她的父母。宮里,卻有他。
兩頭都難舍,卻必須得舍。
第9章(2)
已到了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時節,空中飄著雪花,冷宮的楓樹葉已經落盡,不復她離開時的模樣。
然而,依舊那般安靜。
她最喜歡的便是這里的安靜。她想,就算一輩子被關在這里,也能苦中作樂,把這當作世外桃源,至少,有了他的保護,外面的危險不會進來。
周夏瀲解下大麾,步入內室。
趙闕宇正躺在榻上,仿佛十分疲倦,和衣沉沉地睡著。
她離開的這段日子,他亦每夜來此歇息嗎?是跟她一樣,喜歡這樣的安靜,又或者,是一種習慣,習慣了在此等著她?
周夏瀲無聲地來到榻前,輕輕坐到他的身畔,忍不住伸手撫開他在夢中還緊蹙的眉心。
曾經對他有萬般怨恨,此刻都煙消雲散。
他是帝王,他有許多不得已。她既然決定了要回來,就決心要忘掉過往,好好理解他,乖乖做他的寵妃。
「瀲瀲--」趙闕宇被她擾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迷離的雙眼看著她,「我又夢見你了,每天晚上,我都會夢見你--」
「闕宇,是我。」她輕聲道,「我回來了。」
他一驚,立刻撐起身子,眼神清明了許多。
看清了眼前人,他卻似乎還擔心她是幻象,伸出手來,撫上她的臉龐,直至她的體溫暖和了他冰涼的掌心。
「瀲瀲……」他似乎有千言萬語,卻無從說起。
「我都知道了。」她立刻表示,「瑩嬪都對我講了。」
這一刻,只要彼此之間心有靈犀即可,不必多余的話語。
「瀲瀲,你可能不相信。」他撫住她的小骯輕聲道︰「我比誰都渴望咱們的孩子出世,每一次與你纏綿,我都在想,會不會就此有了孩子,那孩子將來會長得什麼模樣……」
「我知道、我知道。」周夏瀲的喉嚨硬咽了,「我太傻了,不該以為你真會用紅丸害我……」
「其實余惠妃贈你紅丸之初,我便差人將它換了。」趙闕宇微微笑,「那藥,還真能滋陰助孕呢--」
「什麼?」周夏瀲瞪大眼楮,「可我二妹明明……」
「驗藥結果是我讓大夫告訴秋霽妹妹的。」他揭密地透露,「當時季漣一族謀逆之事已見端倪,我亦深知余惠妃會在我們之間從中作梗、挑撥離間。于是便將計就計。」
她知道他布下了棋子,卻不知,每一個微小的細節,他都布得如此精密。
「瀲瀲我當時只想著,無論用什麼法子,都要把你送到昭平去。你留在這里一天,我便心慌意亂,難以全神貫注對付亂黨。」他擁著她,閉上雙眸,深深嘆息地說︰「瀲瀲,你是我的死穴--」
死穴?他居然用這麼嚴重的詞語來形容她?可不知為何,她此刻卻欣喜無比。
「你離開京城的那天,我站在樓閣上,看到肅太妃的馬車送你出了宮門……」
他繼續道︰「我本以為自己可以松一口氣,卻又忽然害怕起來,怕你再也不肯原諒我……」
所以他大老遠地跑了來,陪她看北芒星,冒著凶險給她心底增添一點溫暖的記憶,讓她舍不得他、忘不了他,終究有一天,能原諒他。
呵,趙闕宇步步為營把她算計到極致,可為何,她對他卻總恨不起來?只覺得被這樣的人愛著,這一生都會無憂無慮。
「瀲瀲,這次平亂皇後功不可沒,」他低低道,「若非她從北狄搬來救兵,內有季漣一族犯上謀逆,外有離國虎視耽耽,我怕是支撐不住……」
「皇後賢德。」周夏瀲額首,「對你也是一片真心。」
他語氣酸澀,流露無限歉意,「我本想著,要立你為後,可現下……」
「我是冷宮棄妃,你忘了嗎?」她微笑地說,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從來只想做你的妻子,沒指望過分的榮寵。」
「我本想著」趙闕宇握住她的手,繼續道︰「就把你安置在昭平,那兒山明水秀,是個過日子的好地方。我得空了,便去看望你……」
「可那樣我們便不能日夜相守了。」周夏瀲搖頭,「一來一去至少半個月,你政務繁忙,我怎麼舍得你奔波勞累?」
所以,她決定回來。
回來之前,她就做了最壞的打算。而其實,已經到了這一步,再壞又能壞到哪里?
「瀲瀲,我該拿你怎麼辦?」趙闕宇為難地看著她,仿佛找不到處所安放一件稀世珍寶般,無論將她置于何處,他總不放心。
「就讓我在這兒繼續住下去。」
「這兒?冷宮?」他倒意外。
「不錯,當一個冷宮逍遙妃,倒也不錯。」她神情平靜,這回是心甘情願,並無陰陰霾。
她的用詞讓他詫異,「瀲瀲,這世上從無人用‘逍遙’二字來形容冷宮的。」
「從此以後便有人了。」她答得從容。
「不覺得此處是人間地獄?」他不想她委屈。
「這里修繕得如此美麗。」周夏瀲俏皮地答,「你不是曾說,它更像一座行宮嗎?」
趙闕宇忍不住一把將她納入懷中,不想看到她強顏歡笑、她的委曲求全,這讓他覺得虧欠她良多。
「瀲瀲,將來我們的孩子也在冷宮中出生嗎?」他嘶啞地問道,「要如何給他名位?」
「將來,總會有辦法的。」她相信,憑他的智慧,定能找到一個妥善的法子。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棄妃的孩子,也依舊是皇嗣,承襲了龍脈,天下誰敢不敬?而躲在這冷宮之中,有四面高牆護衛,她不必因為罪臣之女的身分受人非議,不必與別的妃嬪爭寵,不必與皇室命婦們虛與委蛇,少了繁文褥節,不想見的人統統可以不見。
在這里,她可以與他秘密相守,春天賞櫻,夏日垂釣,秋分品茶,冬季看雪,不知能共同度過多少寧靜美好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