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掀開轎簾下轎,定眼望去,看見兒子和府丁轎夫的慘狀,她蛾眉微蹙,心頭一驚。
這是踫到高人了?
看看老人,再看看壯漢,閻氏鎮定心神,款款移步走向司徒不語。「老人家,我是梓燁的嫡母,听聞昨夜此處發生大火,與梓燁的兄長同來探望,還望老人家原宥小兒心急,若有冒犯之處,諸多包容。」她說得客客氣氣,每句話都讓人無從挑剔。
司徒不語放下扇子,抬頭望向閻氏。
她雙眼黑白分明、銳利有神,山根高聳,顴骨微凸,眉尾眼角往上揚,是個嫉妒心、好勝心皆強的女人,難怪連楊老爺子這個老江湖也會在她手中落敗。
家里有這麼一尊菩薩,日子是好是壞,很難說。
不與她虛與委蛇,司徒不語直接道︰「如果你們是來探望的,可以,我讓人帶你們進去看看,若是來抬人的,恕老夫不能允許。」
楊梓軒拔掉匕首,發覺自己毫發無傷後,他緩過氣來,沖到司徒不語跟前,趾高氣揚的吼回去,「楊梓燁是我楊家的人,我要抬、要看,還需要你一個外人允許?」
司徒不語擅長看相,他看人不辨美丑,只察五官。
楊梓軒貌似斯文風流,但眼神游離、氣散不聚,似醉似醒、意志不堅定,再加上性情暴躁、豺心狼行分明是個短命之相,楊家要是真交到他手里,怕是要斷根了。
「楊梓燁傷得很重,現在挪動他等于要他的命,若你們非要搬動他,可以,叫楊耀華過來,只要他親口告訴我,是他同意妻子、嫡子來謀殺庶子,我就同意你們把人帶走。」司徒不語似笑非笑的望著閻氏。
閻氏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難看得緊。
她最在意名聲了,若是這種誅心之論往外傳,她多年經營的聲望定會蕩然無存,她強壓怒氣,擠出一絲笑容,緩言道︰「老先生,您言重了,梓燁是我的兒子,我豈有害他之理?不過我倒是想厘清您是何方人物,能插手楊府的家務事?」
「夫人當真拿梓燁當兒子看待?若是如此,這十幾年來,梓燁怎麼會不斷受人暗算?是你這個當娘的不盡心,還是梓燁命太壞?至于我是‘何方人物’,這實在很難定義,不過沒有我這個‘何方人物’,恐怕他早已經被害死無數次。」
他銳利的目光看得閻氏無所遁形,她胸口起伏不定,藏在袖里的拳頭握得死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原來是他在壞事?難怪小賤種能夠一次次平安無事。
「敢問老先生名諱?」她咬牙切齒卻又要保持端莊溫柔,一整個不協調啊。
「老夫司徒不語。」他微哂,捻捻雪白的長胡子。
他知道,閻氏到處探听自己,盼他能出手治愈她的不孕之癥,那病癥難醫嗎?不難,不過對于咎由自取的病,他向來是不出手的。
閻氏听見他的名字,果然震驚得無法呼吸,他竟是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醫?多年來她到處查訪未果,沒想到她花盡心思不得見,楊梓燁卻能結識這位奇人?
梓軒出生時難產,她傷了身子,不能行夫妻之事,面對婆婆的壓力,她不能不四處搜羅美女給丈夫暖床。
照例,她會用一碗絕子湯斷了那些女人的妄想,沒想到那年她招來的柳氏竟是個白眼狼,對自己百依百順、極盡奉承,待她放下心防時,以彼之道還治彼身,那碗湯入了她的月復。
如果她能找到神醫替自己醫治,生下第二、第三個兒子,哪輪得到楊梓燁受公婆重視?
深吸氣,吞下忿忿不平,暗氏低聲道︰「既然先生不讓我們把人接走,我們可不可以進去看看梓燁?」
「這倒沒問題,只不過夫人還是小心些,別嚇壞了。」
屋里,小茱听見閻氏的話,轉身翻起櫥櫃上的瓶瓶罐罐,找到薄荷油之後,往眼楮底下抹去,兩顆眼楮迅速轉紅,做完前置工作,她直覺要往外跑。
梓燁即時抓住她,不解的問︰「你要做什麼?」
「我是你的婢女啊,我出去哭幾聲,讓他們知道你的傷有多重,他們就不會硬要進來看你。」她一面說,眼淚撲較蔌的直往下掉,吼,薄荷油純度很高啊!
他不禁失笑,指指自己的手和臉。「這麼厲害的人皮,是司徒爺爺花大把功夫熬夜做出來的,不在看官面前亮亮相,豈不辜負他一番心意?」
「可是我擦都擦了,哭個幾聲更顯真實。」小茱也不想浪費自己的眼淚。
「傻瓜,楊梓軒在外頭呢,余二姑娘。」
噢對,她都忘了,害羞一笑,眼淚翻下,嘶——夭壽涼。
梓燁心疼地揉揉她的頭,道︰「你是對的,要是有人嚎幾聲,他們會更相信。阿楚,去擦兩下,哭用力一點,爺有賞!」
哭?他是大男人耶,而且童二姑娘眼楮紅成那樣,眼淚像不要錢似的猛掉,肯定痛得不得了,可不可以不要?阿楚為難的看著自家主子,卻換來抿唇一瞪,他馬上拿起薄荷油,咬牙往眼楮抹去……真的真的沒騙人,是夭壽涼,還沒喘口氣,眼淚就催出來了。
梓燁指指衣櫃,小茱連忙躲進去,才藏好,就听見阿楚放聲大哭——
「大夫、大夫,我家少爺又昏過去了……」
溫和的童興被惹火了,他從沒這樣發過脾氣,啪的一聲,他把兩千兩銀票往桌上用力一拍,吼道︰「把銀票拿回去給楊公子,告訴他,童家不賣女兒!」
兩千兩不行、兩萬兩也不行,三個女兒都是他的寶貝、他的命,誰也別想把她們帶走。
「爹,都說了不是賣身銀,這是工錢、工錢啦!楊公子在京城開鋪子,需要會算帳的管事,我算數不是很厲害嗎?他得借用我的長才。」小茱努力解釋。
「話是這麼說,但外頭的人會怎麼看?誰會相信一個小丫頭是管事,他們定會說你是賣身奴婢。」想要他的女兒?再好听的話都不會通!
「外人怎麼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過得好不好,就像叔叔一家,都認為咱們每天瞎折騰,日子過得既辛苦又拮據,可事實如何咱們都知道的呀!」
「這是兩碼子事,再過兩年你就該說親了,若是曾經為奴、為婢,能說到什麼好親事?不行,沒有什麼事比你的後半輩子更重要。」童興非常堅持。
張氏也固執。「這件事我同意你爹,小茱,我知道你心野,知道有更大的買賣可以做就心動,可你別忘記自己是個丫頭,不是小伙子,任憑你再能耐,日後都要嫁到別人家里當媳婦,千萬別把心眼養大了,到時啥男人都瞧不上眼,可是要苦上一輩子。」
「爹、娘,我還小呢,談親事還太早,可楊大哥的事迫在眉睫,您瞧,他家嫡母連放火燒人都干得出來,倘若他因此死于非命,而我們能幫忙卻不相助,爹,您心里不難受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好心有好報,我想給您和娘添壽,給咱們家添福,我還想娘給我們生個弟弟,您就讓我去吧。」小茱主攻父親的善良,扯著父親的衣袖,整個人往他懷里鑽。
二女兒撒嬌耍賴的模樣讓童興既心疼又無奈,他的口氣放軟了一些,「不是爹心狠,爹也覺得楊公子處境辛苦,想多幫幫他,只不過你雖然比別人家的丫頭聰明伶俐,可再能耐終究是個丫頭,能幫楊公子多大的忙?你就乖乖待在家里好好跟著你娘學持家,現在家里景況好了,你也定下心來,學學針線……」
小茱講到嗓子都啞了,爹娘還是跟盤石似的移轉不動,她心急,連忙用眼神向姊姊妹妹示意,可是見她們馬上低下頭,她就知道她們的態度了,急得直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