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您就看著辦吧,我今天還有事,就不耽誤您了。」
說著,曲安安頭也不回地扔下殷飛龍,飛快奔到門外,獨自推著車沉重地往前走。
經過幾日的傾盆大雨,所有的陰雲都不見了,日光清透而明亮,映著她臉上奇怪的表情,映著她的影子,在地上跳躍。
「怎麼了?」殷飛龍笑著追上她,想幫她推車,卻被她身形一閃避開了。
大概是剛才他的胡說八道惹她生氣了吧?可他沒想到幾句玩笑話那李大娘倒當了真,更沒想到她竟然賭氣的答應了下來……
「其實那汪舉人的確不錯呀,」他從來沒有逗過女孩子,也不知道該如何逗她們開心,只能自作聰明地說著自以為輕松解悶的話,「去見見他也沒什麼不好的,說不定真能覓得一個如意郎君,那樣的話,妳下半輩子的吃穿便不愁了,妹子的嫁妝也有了,再也不用拋頭露面的跟我們這些粗魯漢子打交道……」
「你就這麼急著想讓我嫁出去嗎?」曲安安忽然猛地回過頭來,豆大的淚珠自眸中滴落。
淚珠?
殷飛龍望著她臉上兩道晶亮的「溪渠」,只覺得不可思議--八面玲瓏、奸詐狡猾的女中豪杰居然會哭?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這大馬路邊,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對著他這個跟她不算太熟的男人哭?
呵,他在錯愕之余忽然想笑︰忽然覺得,她不再是他印象中的曲掌櫃,而是一個單純天真,性情率直的小女孩……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她抹著眼淚嚷道。
「我討厭妳?」他攤攤手,「曲掌櫃,這話從何說起?」
「你就是!你就是!我再也不想理你了!」曲安安蠻不講理地跺著腳,使盡全身力氣推了他一下。
這一回,她不僅扔下了他,竟然連車子也不顧了,沖過街角,一溜煙不見人影。
「這丫頭……」殷飛龍這下傻了,「她到底在搞什麼鬼?」
自認還算聰明的他,面對此刻發生的詭異事件,竟百思不得其解。
他看看她遠去的方向,又回頭看看那輛車,想追上她,又顧及馬路上會有人順手牽羊把車推走,左右為難,苦惱不已。
他嘆了一聲,最後決定蹲在車旁等她回來,車子在這兒,氣消了之後,她應該會回來吧?
此刻已是正午,日光愈來愈烈,熾得人眼幾乎睜不開了。早上沒來得及吃早飯,這會兒月復中已經咕嚕直響,他四顧望去,發現對街就有一間酒樓,心中不禁大喜,正想驅步上前,然而又擔心她回來會找不著他的人,所以前思後想,還是不敢挪動半步。
等了又等,烈日和饑餓折磨著他,令他神倦體乏,靠著車身,幾乎要睡著了。
打了幾次瞌睡之後睜開眼楮,發現眼前似乎多了一條人影,猛地抬頭,這才看見曲安安捧著一個紙袋回到他的面前。
「你怎麼還在這兒?」她低低地道,語氣不再似剛才那般充滿火藥味。
「呵--」殷飛龍伸了個懶腰,「等著曲掌櫃回來請我吃午飯!」
她努努嘴,猶豫了一會兒,不好意思地將手中的紙袋一揚,「你吃不吃這個?」
「這是什麼?」他探了探頭。
「楊梅。」她簡短地回答。
「楊梅?」他一怔,「這個季節就有楊梅了嗎?」
「是今春的第一批呢,剛從外地運來的,又大又甜。」她將紙袋打開,隱約可以聞見那清新的果味。
「小女孩才喜歡這玩意……」
「誰說只有小女孩才吃?」她似乎又動怒了,「放著美味不知享用的人是傻瓜!」
「誰說我不吃?」殷飛龍好下容易看到她的笑顏,當然不敢再惹她,大掌馬上一伸,抓了一大把,「不過肚子餓的時候,吃這玩意豈不是愈來愈餓?曲掌櫃,請看清楚,現在是正午用飯的時間。」
「嘻,就當餐前開胃菜好了。」她忽而笑了。
這一笑,如撥開烏雲的陽光,吹散了他心頭的悶,而楊梅的酸甜也將一絲愉悅浸潤了他心田。
「我……」曲安安支吾著開口,「我這個人喜怒無常,請殷寨主不要介意。」
「光道歉可沒有用。」其實他很想弄清曲安安剛才淒然落淚的原因,但他知道,她是絕不會對他這個外人道出實情的。既然她捧了楊梅回來請他,就說明她向他示好,再繼續刁難一個弱女子不是他大丈夫所為,于是指了指近旁一間酒樓道︰「我垂涎那兒的飯菜已經好久了,曲掌櫃不介意請我到那兒填飽肚子吧?」
「那麼……勞煩殷寨主替我推車。」她低下頭,細若蚊蟲般說。
似談好了交易,又似真誠和解了,殷飛龍說不清此刻的感覺,拍去衣袖上的微塵,終于站了起來。
蔬菜瓜果裝了滿車,兩人冰釋前嫌,齊心協力推著它,慢步回到姊妹坡。還未看到客棧的酒幌,便發現路口站著一個人,攔住了他倆的去路。
「施施?」曲安安驚異地看著妹子那張怒氣沖天的臉,連忙上前,「發生什麼事了?妳怎麼在這兒?」
「姊--」曲施施滿腔怒火,撲到姊姊懷里大哭起來,與昨夜從容嫵媚的模樣大相徑庭,不知遭受了什麼沉重的打擊,「我不要活了--」
「怎麼了?」心中一急,她扶住妹子的肩追問,「有人欺負妳了?」
「嗯。」曲施施委屈地點了點頭。
「到底是誰?姊姊幫妳去教訓他!」
「是……」曲施施嗚咽著,「是……莊康!」
「莊康?」這話不僅讓曲安安愣怔,連旁邊的殷飛龍也僵了僵身子,「他……他看上去道貌岸然的,怎麼會……」
「道貌岸然的人才可怕呢!」曲施施忍不住又哭出聲來。
「好了好了,」曲安安拍拍妹子的肩,拉她在一株樹下坐定,「慢慢說,別著急!他到底怎麼欺負妳了?如果他踫了妳,我砸爛風揚鏢局也要讓他變成太監!」
「姊姊妳昨天不是說要我想辦法偷到那件寶貝嗎?」曲施施終于斷斷續續地控訴,「我想著,如果要盜寶,首先得迷惑莊康才行。」
「對呀。」曲安安點了點頭。
「我換上了最漂亮的衣服,抹上了最貴的胭脂……走下樓的時候,人人都在偷偷地看我,可那個莊康、那個莊康他……」
「他仗著自己是風揚鏢局的少主,就對妳胡作非為?」
「不……」霎時淚如泉涌,「他連瞧都不瞧我一眼!」
「什麼?」曲安安瞪大眼楮,「他……他在裝模作樣吧?我妹子傾國傾城,如果他真是男人,怎麼可能不看妳一眼?」
「我一開始也以為他在裝模作樣,所以吃過午飯以後,我便以送水為借口,獨自到他的房間……我使盡渾身解數,幾乎都快對他投懷送抱了,誰知他……他竟然毫不動心,還說什麼『姑娘請自重』,真是氣死我了!」跺著雙腳,曲施施大叫大嚷。
「難道莊康真的是太監?」曲安安滿臉驚愕,「看他那副娘娘腔的樣子,我就知道他不正常……」
「他正常得很,只是不喜歡我!」曲施施一張櫻桃小嘴翹得如天高,「我一向自認魅力無窮,所向披靡,想不到居然會敗在他的手里……」
「嘿嘿!」
兩個女子怒火正旺,卻忽然听到輕微的笑聲,她倆同時轉過身,發現殷飛龍靠在山石邊忍俊不住。
「殷寨主,什麼事這麼好笑?」曲施施咬牙切齒地問。
「沒什麼,」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何發笑,或許是因為這姊妹兩人同仇敵愾的模樣著實可愛,或許他原本就不希望這姊妹兩人插手此事。「曲姑娘,既然此計失敗,我們還是趁早另作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