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飛淚 第15頁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或許現在收弓還來得及呢?」拚盡最後一絲希望,她極力勸阻,「你沒有帶一兵一卒回宮,皇上就算真的想辦你,也找不到證據……」

「現在不是他想不想辦我的問題,是我非要動他!」

「可現在你身在皇宮,周圍都是皇上的人,就像虎豹困在籠中,萬一有所閃失……」

「事到如今,就算失敗,就算身首異處,我也要試一試。」

「為什麼?」橘衣跺了跺腳,「我娘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讓你如此堅決?難道你就不能替九公主想一想嗎?如果你跟她的父親對峙,她會有多傷心啊!萬一你舉事不成,遭遇不測,我看她也活不成了!」

玄熠澀澀一笑,並不答話。

其實莊夫人哪有這般能耐,三百兩語就能讓他謀反?

一切,只是他自己的本意而已--為了報父仇,也為了……自己的野心。

他承認,年少氣盛的他,的確不甘心只做一個凡夫俗子,不甘心整天在宮里處理一些太監做的雜務,不甘心被人嘲笑看輕,他自認才學不在任何人之下,憑什麼其它皇子就算再無大腦也可以進議政院,而他只能孤獨地徘徊在深宮之中?

況且這皇位本就該屬于他,憑什麼要白白看著殺父仇人坐在上邊被萬世稱為「明君」?

他已經一忍再忍了,從小到大都盡量讓自己不去跟別人爭搶什麼,總是一副從容平和的模樣,他每月靜心禮佛,希望佛祖能化解他心中的不平與怨恨。

但他失敗了,佛堂的經書不能壓抑他那顆火焰熊熊的野心,他出生在這個爭權奪勢的皇族,身體里注定流淌了這種野性的血,一旦被喚醒,便如月兌韁的野馬,無法挽回……

至于翩翩,他暫時不敢去想她……他承認,自己終究是一個自私而狠心的人。

景陽宮的偏廳里垂了無數紗帳,綠葉的顏色,爐火的光亮在帳中跳躍,給蕭索的冬天增添了一點暖意。

翩翩坐在案邊,案上,布滿了酒菜。

她穿了一件舞姬穿的衣,衣上有長長的水袖,像飛鳥低掠過翠湖泛起的兩道漣漪。

眉心貼著晶亮的花鈿,足踝上、手腕上,各扣著一圈銀鈴,稍微變換姿勢,便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她輕啜著杯中的美酒,像在沉思,又像在等待。

終于,終于,她看見橘衣踏進了門坎。

橘衣站定,平素嘻笑的臉變得極憂郁,「公主,他來了。」

「他……他來了?」

終于可以跟夢中的情郎重逢了,但她寧可今夜空杯以待。

事先跟橘衣說好了,如果橘衣說服他不再起兵,便不用再引他來……可現在,不用問,她便知道希望落空了。

呵,他終究是不肯為了她這麼一個小小的女子放棄世人垂涎的龍椅。起初,她還懷著一份妄想,妄想他能看在他倆青梅竹馬的情份上,放過她的父皇。所以,她無論如何也要最後問他一句。

這句話她不能親自問,只有派了橘衣去。

她知道,橘衣是說服不了他的,她只是希望,他在最後關頭能自己放棄……然而,她最終還是得到了完全相反的答案。

既然他不肯退讓,父皇估計也是不肯罷休的,兩個男人的決斗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事到如今,她只能走最後一步棋,為了這兩個男人,她只能這樣做了。

「快請公子進來吧。」她低啞地答道。

不一會兒,她便看見他了。

已經好久沒有單獨見面了,又彷佛剛剛才見過,他的臉如此清晰地出現在她面前,讓她很想伸手去觸模。

玄熠就那樣定定地望著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對她今晚的衣著,彷佛有點吃驚。

他看她的眼神還是一如從前般溫柔,即使他知道她是殺父仇人的女兒,也依舊沒有改變這種溫柔。

那眼神,像暖暖的水波,蕩漾進她的心田。

她少女的心扉,大概就是這樣被敲開的吧?水波一漾一漾的,像不急不緩的扣門聲,咚,咚咚,終于讓她成為了他的俘虜。

但她知道,過了今晚,他就不會再用這樣的眼神瞧她了,這冬天陽光般的溫暖,她注定要一寸一寸失去了。

所以,現在她要好好看看他,在腦中刻下他最深情的模樣。

現在,她終于明白,為什麼從前他執意不肯接受她的感情,那樣一躲再躲,甚至利用蘇姬讓她卻步。

她曾經一度恨過他,而現在,她明白了--他是為了他們兩人好呵。

注定不能在一起的兩個人,又何必勉強地牽手?勉強地牽手,終究會以悲劇收場。

「玄熠哥哥,好久不見了。」她微笑道。

「公主召見臣下,有什麼事嗎?」他卻恭敬疏遠地回答。

「為你接風洗塵呀。」她輕嘖搖頭,「如今你娶了蘇將軍的女兒,又受到父皇的重用,身份地位與往日不同了,也把我這個老朋友給忘了。」

「我哪有?」他囁嚅道。

「不是嗎?」她挑起眉,「從前,你出宮辦事,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來見我,送我禮物。可是現在,你被一群阿諛獻媚的人包圍著,對我卻不理不睬的。」

「我哪有對妳不理不睬?」他輕笑,笑容有些僵硬,「剛剛在宴席上我還想找妳說話來著,可惜妳不在……」

「我討厭那群小人。」她遞過一杯酒,「我要單獨為你洗塵。」

她的頭高高抬著,一副倔強任性的模樣,像小時候那樣,引得他不由得舒緩了笑容。

無論他們之間再敵對,也改變不了十來年的相處模式--只要兩雙眼楮對視,便會有溫暖和諧的感覺蔓延到彼此的心里。這個世上,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給他如此感覺的人了。

「我特地為你準備了一只大杯,你要一口氣全喝完哦!」她命令。

記得他十六歲那年,第一次被南桓帝派出宮去辦差事,他很高興,拚盡全力把那差事辦得極好極好,回宮後原指望得到南桓帝的夸獎,但南桓帝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可同時被派出宮的五皇子,回來時有一大隊人馬在迎接他,洗塵宴早已備在太和殿里,通宵達旦。

他忍住失望和傷心,默默地回到自己的住處,卻發現翩翩穿著大紅的衫子,笑嘻嘻地等在那兒。

她當時只有十二歲,頭上戴著一只沉甸甸的金鳳,壓得脖子都彎了,模樣十分滑稽。她說,鳳是從母親的首飾盒里偷來的,戴上它,只為了替他洗塵,因為她看到每逢父皇出巡歸來,宮里的妃子們都會戴上這樣的一只金鳳,鄭重地站在宮門口。

她還從御膳房偷來了一大壇酒,因為,她听說替人接風洗塵,必須得喝酒。而她年紀太小,南桓帝不準她踫酒杯,所以她只有去偷。

當時,她就跟今天一樣,很霸道地對他說︰「我倒了一大杯,你要一口氣喝完哦!」

當年的少年在喝完這一大杯後,頭暈得差點昏倒,而今天的他,可以很輕松地喝下去,只是,喝下之後,一股酸澀的味道自心底升騰起來。

他在案邊坐下,心緒煩悶,忍不住又倒一杯,依舊一飲而盡。

「玄熠哥哥……」翩翩按住他的手,彷佛想說些什麼,但終究還是忍住了,改口道︰「你看我今天的衣服好看嗎?」

他點了點頭。

「你不奇怪我為什麼要穿成這個樣子嗎?」她甩了甩兩道長長的水袖。

「為什麼?」

「因為我要跳舞。」她笑盈盈地回答。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