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叫什麼?」良久良久,他才問。
聲音沙啞,似被某種莫名的東西梗住了喉嚨。
「如意。」她欠身答。
「如意?為什麼起這麼普通的名字?」他朝四下的舞姬們看了看,彷佛在拿她的名字與別人的做比較,猜測她取這個名字的用意。
「奴婢並不覺得這個名字普通。」
「哦?」他挑了挑眉。
「因為,『如意』是世間最難求的事,怎麼會普通呢?」記得義父曾經說過,在這個男子面前,不必事事逢迎,卑躬屈膝。有時候,故意跟他作對,反而會更加得到他的喜愛。
「說得很有道理。」他果然點了點頭。
「何況,名字是父母所取,我不會任意更改。」這一句話,惹得四周改了名字的舞姬們更加惱怒。
「妳是哪兒的人?」玄熠卻彎起了嘴角,饒富興趣地道。
「奴婢是孤兒,不記得家鄉在哪兒了。」
「可妳剛才說過,妳的名字是父母所取,倘若妳是孤兒,又哪來的父母?」他在挑她話中的毛病。
「孤兒就沒有父母嗎?」她笑,「若無父無母,奴婢又是打哪兒生出來的?既然曾經有過父母,那麼有一個父母取的名字又有什麼稀奇?奴婢只是跟他們相處的時間不長,在我很小很小時候,他們就去世了。所以,我至今只得記他們給我取的名字,卻不記得他們的長相,更不記得我的家鄉。」
「那麼妳是如何進府的?」
「是司馬大人好心收留了我。」她與司馬宣暗地里交換了一個眼色。
「回王爺,如意的確是我從人牙子那兒買來的。」司馬宣連忙幫著解釋。
「原來如此。」玄熠頷首,「既然妳在司馬大人的府上受教,也應該身懷絕藝吧?」
「奴婢很懶,琴棋書畫一樣也沒學會。」
「哦?」玄熠的雙眸似乎一亮,「妳很懶?」
「放肆!大膽如意,有妳這麼跟攝政王說話的嗎?」司馬宣故意喝斥。
「奴婢只是實話實說。」如意垂下眼瞼。
「那麼今晚妳準備為我們表演什麼呢?」玄熠倒毫不介意,朝司馬宣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話,「看妳最後一個出場,我還以為妳是壓軸大戲呢。」
「王爺等會兒便知道了。」
她退後兩步,擊了擊掌,按照司馬宣先前囑咐的,樂手停止奏樂,鼓手卻拿起了鼓棒。
咚,咚咚……她衣袖一甩,開始應著鼓點旋轉起來,足下的銀鈴隨之輕響。
沒有任何舞姿,她只是不停地旋轉。
然而,她旋轉的姿勢又是如此優美,水袖翩然,彷佛天鵝在結了冰的湖上張開炫麗的翅膀。
為了這一刻,她準備了很久,從她被義父收養的那一天開始,就不停地練習。
義父說,這是她打動玄熠的一件法寶,她毋需學習別的舞蹈,只要能夠這樣永無止境地旋轉,她就能成為玄熠最愛的女人。
腳尖頂起,身子如飛,整個天地彷佛變成了一道旋風,她閉著眼楮,似乎跌進了迷霧之中。
加速,再加速,直到幾乎看到了死亡的邊緣,她才忽然停步,身子後仰,如一只蝴蝶收翼停留。
四周一片死寂,她嬌喘微微,雙頰潮紅,看向玄熠。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一定很不雅觀--發髻有些松散,衣衫有些凌亂,臉色有些蒼白。
但她知道玄熠一定愛極了她此刻的模樣,因為,他已經身不由己的站了起來,僵立著凝望著她。
她不說話,只等著他開口。
終于,她听到了期待已久的答案。
「如意,妳願意跟我進宮嗎?」玄熠如是說。
第二章
第二天,她便進了宮。
玄熠沒有親自來接她,只派了一頂青紗小轎從皇宮西面的側門,悄無聲息地把她抬了進去。
沒有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亦沒有送給她的奇珍異寶,更沒有所謂的王妃封號,彷佛只是召了一個普通的宮女一般,連她坐的轎子都寒磣得可憐。
原本嫉妒她嫉妒得眼紅的舞姬們,馬上換了幸災樂禍的表情。
面對這一切,如意依舊很淡定,只收拾了個隨身的包袱,從容地坐進轎中。
她知道,進宮只是這盤棋的第一步,每年有無數美女被玄熠召進宮,可到頭來能得到玄熠真正寵幸的又有幾個?所以,沒有必要把進宮的儀式看得那麼重要。
何況,她所求的,也並非什麼王妃的封號,更非榮華富貴……她只是想為收養她的義父做一件事而已。
轎外晴空萬里,輕風和暖,她掀開簾子,微笑地看一望無限的天。
爆里的路好長啊,穿過了一道又一道的門,看著紅牆綠柳緩緩地移動,顛簸的轎子彷佛永遠也停不下來。
忽然,她看到了一只風箏。
輕風和暖的日子,正是放紙鳶的好時候。抬眼再看,把眼移向另一片天空,竟又看到了無數只風箏。
蝴蝶狀的,蜻蜓狀的、娛蚣狀的、燈籠狀的、游龍狀的……飄著彩帶,畫著彩繪,帶著風哨的嗚鳴,密密麻麻地霸佔了藍天白雲的領地,好不威風!
她記得從前在家鄉,惟每年清明時節才能瞧見如此熱鬧的情景,沒想到在這深宮之中,平日竟也能如此鋪張。不知是哪一位妃子的雅興?抑或宮女們在無聊時的消遣?
如意看著這風箏,心里不由得有幾分高興--彷佛,這熱鬧的情景是在歡迎她似的。
正引頸張望,忽然,轎子出乎意料地停了下來。莫非已經到她的住所了?可四下望了望,分明仍在偌大的御花園中,不見門前台階。
「如意主子,」隨行的宮女低聲道,「前面有公公傳話,說是請您下轎。」
「出了什麼事?」她鎮定地問。
「嗯……」那宮女支支吾吾的,「回主子,听說是陳妃娘娘想見您。」
陳妃?如意心中一怔。她知道,陳妃是玄熠最寵愛的女子,義父曾經告誡過她,要想俘獲玄熠的心,陳妃是第一道必過的難關。
她早已做好了跟陳妃見面的打算,只是沒料到會這麼快!看來,對方似乎比她還要著急。
笑了笑,她掀簾下轎。她今兒只著一身樸素的青衣,頭發隨意地綰起,無花無簪,臉上亦無脂無粉--這副打扮去見陳妃,定是要被對方蔑視的。不過,她希望對方看輕她,因為,惟有對她掉以輕心,她才能趁機獲勝。
隨著太監行了兩步,不一會兒,她便看到陳妃了。
不用旁人指點,她已猜到誰是陳妃。那個坐在荷花池邊,搖著團扇,珠環翠繞,艷麗逼人且神氣活現的女子,不是陳妃還會有誰?何況,所有的人都站著,惟有她坐著,而站在她身俊的宮女,手里都握著放風箏的線梭,原來,這漫天熱鬧的景象,便是陳妃的杰作。
如意低眉垂眼地走過去,屈膝跪在地上,柔聲向對方請安。很乖巧,很無害的模樣。
「听說王爺在宮外看中了一個人。」陳妃讓她跪了半晌,徐徐品了幾口杯中的茶,方才說道︰「我想瞧瞧到底漂亮到什麼地步,竟然能讓王爺連夜為妳收拾住處,嘿,沒想到,竟是這麼一個不起眼的東西!」
她叫她「東西」,而且用一種極輕蔑的語氣。但如意並不生氣,當一個女子對另一個女子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時候,十之八九是因為嫉妒。就因為玄熠連夜替她收拾了住處,對方就嫉妒至此?呵,如此沉不住氣的女子,能得到玄熠的寵愛,似乎不是靠智慧。
如意本想把她當作對手,但這一刻,她發現,對方大概會不堪一擊。
「妳看到這滿天的風箏了沒有?」陳妃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