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請枕邊躺 第12頁

第五章

綠竺躺在床上,睜大眼盯著紗帳邊角墜著的流蘇,全無睡意,卻一直躺著。

外面桌上的午膳已經涼了,她卻一口未動。

自從那日打海棠院門前回來,她就沒有食欲,府里的人都以為她又病了,請了大夫來查看,卻查不出病因。

胸中像堵著一團棉花,郁悶無比,卻無從宣泄。

雖說男人三妻四妾在大清國是尋常事,赫連表哥貴為貝勒,將來即便跟她成了親,總要添一、兩個側室的,何況現在還沒娶她過門呢,她憑什麼爭風吃醋?

但她就是不能容忍心中完美無瑕的他跟別的女人有染,就像心愛的衣裙沾上塵埃,讓她心疼不已。

她是否太不守本分了?

從小娘親就教育她,身為女兒家,就該以男人為天,男人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自己只要服從就好。可她為什麼如此不守規矩,竟然敢在大街上責罵他?

表哥此刻一定厭惡她了吧?對,一定是的。誰會喜歡她這樣的女子?他對她這樣好,她卻因為這種「小事」而與他鬧得天翻地覆……她若身為男兒,也不敢娶這樣善妒的女子。

但她不後悔,因為她知道,如果嫁給這樣風流的男人,她會一輩子以淚洗面,像她那苦命的姨媽一樣,躲在佛堂深處終老。

「小姐--」正沉思著,杏兒掀開簾子進來,輕聲道︰「小姐您身子還舒坦嗎?外面有人想見您,如果您還正困倦,我就打發她走。」

「那人是誰?」綠竺懶懶地問。

「是繡坊老板娘派來的,說您上次訂的絲線到貨了,她給您送過來。」

「貨?」她疑惑地蹙眉,「我沒有跟老板娘訂什麼絲線呀!」

「那大概是繡坊的人弄錯了,我這就打發她走。」

「等一等!」綠竺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那老板娘不是個胡涂的人,這麼多年了,何曾將這種事弄錯過?「那人長什麼樣?」

「嗯……看上去不像學徒,長得可漂亮了,穿得也好。我本來讓她把絲線交給我,但她怎麼也不肯,非要當面見您不可。」

「知道了。」听了這話,忍不住好奇的心,綠竺支起身,「替我打洗臉水吧,我去見她。」

一更好衣,來到偏廳,便見來人坐在窗邊喝茶。

杏兒說的果然沒錯,那女子穿著上好的桃紅色旗袍,十分明艷美麗,絲毫不像繡坊里的學徒……不,應該說,絲毫不像繡坊里的人。

桃枝見綠竺進來,緩緩站起,笑顏如花地道了個萬福。

「格格您家里的秋菊養得真好,我那兒也有一盆綠菊,卻總不見它開花。」她的聲音如鶯啼燕囀,悅耳至極。

「我可不是什麼格格。」綠竺向她回個禮,「別那麼客氣。」

「听說董小姐算半個旗人,而在八旗之中,『格格』也有『小姐』的意思,所以我稱您為格格並沒什麼不妥。」桃枝答。

「那是早些年的稱呼了,如今改了慣例,我可不敢當。」綠竺細細地打量她,「妳剛才說,妳那兒有一盆綠菊?如此名貴的品種,我到繡坊去的時候怎麼從沒見過?」

「『我那兒』是指我家,不是指繡坊。」桃枝淺笑盈盈。

「哦。」綠竺實在模不透來人的底細,眼神更為迷惑了,「听說妳是送絲線過來的,絲線在哪兒呢?」

「那不過是我為了見小姐您編的一個謊話,」桃枝攤開空空的雙手,「其實我什麼也沒帶來。」

「妳非要見我,到底有什麼事?」

「其實我是為了一個人而來。」

「誰?」綠竺抬眸問。

「那個人得罪了您,正苦惱得不得了,我是同情他,實在看不下去他傷心的模樣,所以才代他來求您原諒。」

「他到底是誰?」腦中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綠竺身子一顫。

「唉,在這兒可說不清楚,董小姐是否願意隨我來?到了那個地方,您自然就明白了。」

綠竺懷著好奇,終于點了點頭,吩咐備車,隨她出了門。

不久,車子在桃枝的指引下,停在某處。

綠竺掀簾一瞧,立刻愣住。

這個地方並不陌生,相反的,她太熟悉了,雖然她從來沒有踏入這兒半步。

這里就是海棠院。

看到那招搖的牌子,她自然猜到桃枝的身分,也猜到她到底是為了誰來求情。

「董小姐不願意下車嗎?」桃枝回眸笑笑,「我可吩咐里面備了上好的茶,還打算請您瞧瞧咱們這兒的綠菊呢!」

她的身子向後縮了縮,回避道︰「我怕進去了,會打擾妳們做生意。」

「嘿,董小姐是怕聲名受損吧?畢竟好人家的女孩子不會到青樓來。」桃枝體貼道︰「不過不必擔心,這會兒沒有客人,所以絕不會有外人知道您來過。」

人家已經把話說成這樣,她怎麼還好意思拒絕呢?

何況,心中真的癢癢的,她很想知道,這女子帶她來這兒的目的到底跟表哥有什麼關系。

于是壯著膽子,提著裙子,綠竺緩緩步入這個她作夢也不敢想象自己會來的地方。

一股脂粉的氣味混著花香迎面撲來,她定楮瞧了瞧,發現里面華美得令人炫目,也難怪,畢竟這是京城里最熱鬧的妓院,出入的都是王公貴族。

「不知姊姊妳怎麼稱呼?」綠竺問。

「呵,『姊姊』二字不敢當,董小姐叫我『桃枝』就好了。」桃枝回答。

說著引她直往前走,穿過長長的游廊,來到一間偏僻的小屋。

小屋雖然偏僻了些,卻十分清幽雅致,透過微啟的窗子,可以看到花園中婆娑的樹影。

「這兒是貝勒爺包下的,他每次來,只到這屋里喝茶。」桃枝投來一個示意的眼神,「董小姐不會不知道我指的『貝勒爺』是誰吧?」

「是他……他是叫妳來找我的?」綠竺坐到椅子上,想到這把椅子也許就是他往日常坐的,不禁有些獸住。

「不、不是,只不過他跟我提了許多關于您的事。」

「他跟妳提起我?」呵,看來這個青樓女子與他滿親昵的,竟然可以與之在背後談論她。

「他說那天的事不過是一個誤會,可惜您不信。」

「誤會?」綠竺澀澀一笑,「妳也說了,這屋子是他包下的,既然他經常來這兒,又怎麼可能是我誤會?」

「但他來這兒的目的跟您想的不一樣。」

「我倒不知道,原來到青樓來的男人,目的還有不一樣的。」綠竺更加不信。

「呵,貝勒爺就是一個異類呀!」桃枝忍俊不住,「他從不踫我們,他只是看我們。」

「看妳們?」綠竺詫異地抬眸。

「對,看我們的。」

「看妳們的?」綠竺驚叫起來,「這、這還不算跟別的男人一樣?」

「不知道董小姐喜歡西洋畫嗎?」桃枝並不回答,只淡淡地問。

「見過幾幅,覺得還不錯。」剛才談論的事跟西洋畫有什麼關系?

「那麼請您看看這個,」桃枝站起來,從屋里捧出一本畫冊,「不知道您覺得這上面的畫怎麼樣?」

綠竺滿臉迷惑地翻了翻那冊子,只見那上面畫著千嬌百媚的各式女子,但沒有著色,只用黑色的筆在白紙上深深淺淺地描出人物的影。

「听說這個叫素描,學好它,將來就可以畫正經的西洋畫了。」桃枝解釋道。

「這些是誰畫的?」綠竺不禁問道,但話一出口,馬上意識到什麼,她驚愕地睜大眼楮,「難道……難道這些是……」

「您猜得沒錯,是貝勒爺畫的!」桃枝含笑點頭。

「我從來不知道他會畫畫,他從來沒跟我提過……」她不由得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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