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揚言要他後悔,誰料,他沒來求饒,她自己反倒難過起來。
但那又有什麼用呢?難不成叫她像上次那樣向他道歉?呵,恐怕這一次,就算再怎樣引誘他,他也無動于衷了。
他不是說過,只是戲弄她而已嗎?都已經得到想要的東西,又怎麼會再迷戀她的胴體?
雖然,她認定「戲弄」兩字,純屬他掩飾真心所用的謊言,但心里忽然有些害怕--怕自己判斷有誤,怕真如他所說的,一切深情的纏綿只是一個玩笑。
所以,父母親叫她一同前來,她一口便答應。
經過這半年,要想的事都應該想清楚了,如果他現在見了她仍舊冷漠,她也可以死心了。
因為正值夏季,宣親王府的花園里格外繁華,所有說得出名字的花卉都在這兒奼紫嫣紅開遍。戲台就搭在園子里,京城里的名角粉墨登場,咿咿呀呀唱著曲。丫鬟們邁著行雲流水的步子,為客人端茶倒酒。
綠竺坐在一株火紅的扶桑旁,吃著最愛的精致點心,卻渾然不覺其中滋味,一雙眼楮有意無意的,往花園里梭巡,戲台上飄下的唱詞,一句也沒听進去。
但她始終沒有發現赫麟的身影,只瞧見各女眷打扮得花枝招展,晃得她頭暈。
「表妹最近可好?」忽然听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引得她驚喜抬眸。
但抬眸之後,是深深的失望。
不,這不是他。雖然有著跟他一模一樣的臉,但絕不是他。
她真傻,從前為什麼會把赫麟當成赫連呢?其實,他們兩人之間差異如此明顯,就算是下人也不會弄錯。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赫連笑著坐到她身邊。
陽光從這個絕美男子的背後投射過來,為他映出一道光輪,綠竺呆呆地盯著他,良久之後,嘆了口氣。
從前見了大表哥,總是臉紅心跳的,為什麼這會兒卻平靜如水?
那撩動她心弦的一襲白衣,再也不若記憶中華美,日光下變得單調刺目;那絕美的俊顏,雖然依舊溫和,但因為沒了深情的目光,顯得那樣遙遠疏離……她曾經深愛過的人,再也不能給她曾有的感覺了。
赫連對她來說,始終是一個不切實際的迷夢,恨只恨,她竟為了這樣一個夢,痛失那鮮活的血肉之軀。
「來來來,吃個李子。」赫連順手從鄰桌端來一個盤子。
「表哥你忘記了,我不喜歡吃李子。」綠竺終于有了反應,輕輕答。
「哦?是嗎?那妳喜歡吃什麼?」
「我喜歡吃甜甜的西瓜,李子太酸了。」
他竟然連她喜歡吃什麼都不記得,可見他何曾把她放在心上?若換了赫麟,怕是早已挑好她心愛的果品,琳瑯滿目地擺一桌子了。
綠竺咬了口那李子,酸酸的滋味引得她想落淚。
「噯,不想吃就別勉強,妳這個樣子叫我這個當哥哥的好難過。」赫連笑道。
綠竺擱下果盤,用茶盅漱了漱口。
「表哥,我自己玩就行了,你去招呼客人吧。」突然想一個人靜靜--呵,這可是從未曾發生過的事,不要大表哥陪,只想自己靜一靜?
「今天不用我招呼客人。」奇怪的,赫連竟賴著不走。
「表哥,你是有事想對我說嗎?」她總算看出一絲端倪。
「嗯。」他點了點頭,猶豫再三,終于開口,「表妹,我素來待妳可好?」
「表哥何出此言?你待我當然好了。」
「那你為何要助妳表嫂離家出走呢?」俊顏泛起一絲苦笑。
呵,她終于懂了。
他破天荒地過來與她搭訕,拿果子給她吃,並非忽然對她關心了,而是因為他想從她這兒打听另一個女子的下落。
可悲啊,她愛了這麼久的男人,竟然只有在興師問罪的時候才會主動理睬她……借著別的女人的光,她才能得到他的注意。
不過,奇怪的是,此刻她並不傷心,她反而欣慰--這個高傲深沉的男人,終于肯為了一個女子而折服,有點人情味了。
她能感到欣慰,可見,她並不愛他。
上天終于憐惜她,將她從這場沒有希望的愛情中解月兌出來,沒有讓她沉淪到底……她真該感到幸運。
「表哥是想念表嫂了?」她試探地問。
「我只想知道……她最近過得好不好。」聲音低低的,呈現出一絲隱隱的嘶啞。
「既然把她趕走了,又何必關心她?」
「我趕她走,是有苦衷的,並非你們想的那樣……」他幽幽嘆息,「算了,不說這個了,我只想知道她最近過得好不好,僅此而已。」
「我也不知道。」綠竺略帶同情地看著他。
「妳不知道?!不是妳給她盤纏、助她離開京城的嗎?我查了好久才得到這條線索,妳別想瞞我!」他的聲調倏地拔高了,不似那個溫和的赫連。
「我是給了她盤纏,至于她去到哪里,我一概沒問。」她輕笑,「再說了,她囑咐我不要透露她的行蹤,就算知道,我也不會說出來。」
「是嗎?」赫連頹然地靠到椅背上,喃喃道︰「看來,她是真的恨透我了,真的不想再讓我找到她了……」
「表哥,你別這樣。」綠竺第一次見他如此模樣,于心下忍,「我只知道,她要去江南……至于江南的什麼地方,我真的不知道。」
「江南?」這個詞似給了他很大安慰,眼神忽而明亮起來,「好,我會派人下江南尋她。」
「可是表哥,江南這麼大……」
「不要緊,知道一個『江南』總比什麼也不知道、漫無目的得好。」他一打扇子,恢復微笑,「好了,表妹,現在來說說妳吧。」
「說我?」她詫異地睜眸,「我有什麼好說的?」
「妳是來給我阿瑪祝壽的,還是來見另一個人的?」他意味深長地瞧著她。
「我……我當然是來給姨父祝壽的。」她努了努嘴。
「死要面子的小家伙們!」他刻意把「們」字說得很重,讓她明白自己說的是誰,惹得她一陣臉紅。
「他……他還好嗎?」綠竺吞吞吐吐,終于問。
「人已經來了,妳自己看吧!」扇子向花園某處一指,引得她引頸張望。
花徑深處,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衣著光鮮的貴族少女們嘻嘻哈哈地奔跑過來,追逐一只羽毛繽紛的鳥兒。而赫麟,就跟在她們身後。
那鳥兒雖然飛來飛去,卻極听從赫麟的號令,只見他吹了聲口哨,往綠葉叢中一指,鳥兒便落在他指的方向,餃起一朵小花飛回他掌間。
「給我、給我!赫麟哥哥,把這花兒給我!」少女們爭搶著,圍著赫麟嬌嚷。
「別急、別急,大伙兒都有份!」他笑咪咪地回答,「妳們想要這鳥兒餃什麼?一個個慢慢告訴我!」
「我想要它去叼那面小旗!」
「我想要它去叼個果子!」
眾少女紛紛舉手,大呼小叫,比戲台上還熱鬧。
綠竺把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動氣。她日日夜夜地思念他,為他傷心煩惱,他倒好,在這兒跟別的女孩子玩得不亦樂乎!
然而,她有什麼資格生氣呢?他明明已經對她說得很清楚,從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游戲,她此刻只能對眼前刺目的情景假裝視而不見,絞著手中的帕子,忍住胸中的起伏。
「這小子最近挺招女孩子們喜歡的。」一旁的赫連看了她那煞白的臉,悠悠一笑,閑聊似地道出孿生弟弟的近況,「從前他是萬人唾棄的浪蕩子,現在可不同了。」
「有什麼不同?」綠竺忍不住輕輕地問。
「春天的時候,這小子突然發憤圖強,央求阿瑪到皇上面前給他討份正經差事做。皇上見他身手不錯,便撥了支禁軍讓他統領,如今專門負責紫禁城的安全防務。嘿嘿,他長得英俊,從小嘴巴甜懂得討好人,如今又肯正正經經當份差,八旗未嫁的姑娘們全對他動了芳心!妳瞧瞧,現在圍著他的蘭格格、月格格,從前哪個不是對他不屑一顧的,現在都爭著跟他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