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綠樹,繞過亭台樓閣,她終于看見。
他呆呆地坐在長廊下,不知是在休息還是在沉思。身邊已經沒有嘰嘰喳喳的格格們,顯得孤獨冷清。
「赫麟……」綠竺輕輕地走近,喚他的名字。
他一驚,抬頭瞧著她,似乎她的出現很令他驚愕。
「對不起……」她站著,有點不知所措,「我不該弄傷你的小痹……」
「沒事。」半晌,他才擠出一絲微笑,「相信牠休養幾天,又可以飛了。妳不跟大哥聊天,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我……」有些難以啟齒,卻終于鼓起勇氣開口了,「剛才大表哥向我求婚了。」
他身子一怔,有一種雙耳被摧毀的感覺,良久良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好啊。」他的回答就只有這兩個字。
「好啊?」綠竺眉心一蹙,「你覺得好?」
「這不是妳從小到大的心願嗎?今天如願以償,當然好了。」他逼自己笑,雖然,不知道是否笑得出來,「我該恭喜妳。」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她蹲子,凝視他的臉龐,「你真的舍得讓我嫁給大表哥?」
不舍得又能怎樣?畢竟,大哥才是她的至愛。
這些日子,他逼自己下再去找她;逼自己找了份正經差事;逼自己跟周遭的格格玩鬧……一切,只為了忘記她。
但今天,在花園里,他發現自己前功盡棄了。原來,他還是那樣想她,一見她步入府中,他的心就狂跳不已。
所以,他做了樁傻事,故意在暗地里指使小痹把果子餃到她手中,心想,如果她對他微笑,那麼他就重新追回她……
誰料,她生氣了,弄翻果盤子,打傷小痹。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生氣,是恨他打擾她跟大哥聊天听戲,還是她在吃醋?
懷著一絲希望,他尾隨她至湖邊,希望她真的是在吃醋,為了他和別的女人嬉鬧而吃醋……但事實又一次讓他失望了,她正撲在大哥懷中哭呢!
那綠樹環抱處,那湖水粼粼的背景下,一對璧人相擁在一起,低聲傾訴,互相安慰……這麼美的景致,他真的不該去打擾。
所以,他默默退了出來,獨自坐到廊下傷心。
這一刻,他知道自己原來真的是一個多余的人。
現在她找到他,鄭重地告訴他大哥向她求婚的事,是在宣告與他的決裂吧?
就算她對自己仍有一份依依不舍之情,但她的感情最終仍是偏向大哥的,多年的暗戀怎麼會因為他們之間幾個月的相處而改變?
他該放手祝福她的,不要她因為那一夜而左右為難--那本是他強迫她的,與她無關,他知道大哥如果真的決定娶一個人,就不會在乎她的過去。
他現在惟一能為她做的,就是要她走得放心……
「大哥如今已恢復獨身,額娘又一直想讓妳做我們的媳婦,」他盡量鎮定地笑著,「這是天賜良緣。」
「好一個天賜良緣。」綠竺苦笑,「這就是你要對我說的?」
「妳還想讓我說什麼?」他做出往昔痞痞的神態,「祝你們白頭偕老、百年好合?哦,對了……」他神秘地湊近她,「我知道一種秘方,可以讓破了瓜的女子變得像處子一樣,如果妳怕大哥介意,我可以尋來那副藥方給妳作新婚禮物。」
「你……」綠竺氣得發抖,高高揮起手,想一巴掌打下去。
但她還是忍住了。
這樣絕情的話他都說得出來,可見他是真的不想要她了……可見,正如他所說,當初的一切,只是一場玩笑。
先前還在猶豫是否真的要嫁給大表哥,這會兒,似乎由不得她不嫁了。
她該感謝,是眼前的人逼她做出決定。
第十章
綠竺沒想到,自己的婚禮竟是這般光景。
精心縫制的嫁衣披在身上,卻益發襯得她滿臉憔悴,耳邊的鑼鼓之聲,听來卻那樣刺耳。
嫁給自己從小愛慕的人,她竟完全沒有身為新娘子的歡喜,只覺得花轎抬著她前往的,是一個墳墓。
宣親王府第二次娶親,遠遠沒有第一次氣派。時序已是九月,許多達官貴人因為要陪皇上到承德狩獵,全都沒有來。觀禮台上,只坐著一些至親好友。
不過綠竺並不在乎--嫁的人她都不在乎了,何況是婚禮的排場?
由喜娘攙著下了轎子,透過紅而蒙的蓋頭,她隱約可以看到大廳中的情形。
她仍然忍不住,想再瞧瞧他……
餅了今晚,她就是他的嫂子,以後兩人以叔嫂相稱,注定要永遠客氣而疏離。
她想知道,他的目光中到底有沒有一點依依不舍,在她拜堂的時候。
但她沒有看到他,大廳里賓客寥寥,她一目了然地發現--他竟然不在!
呵,這最後一程,他都不肯前來相送嗎?
「一拜天地--」
怔愣之中,忽然听到司儀宏亮的聲音,她只好摒棄胡思亂想,專心與未來的夫君拜堂。
就著墊子,正想跪下,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跑進來,氣喘吁吁地道︰「不得了、不得了!」
滿堂賓客嘩然,無不起身,注視著來人。
「出了什麼事?」宣親王蹙眉,「你不是赫麟的手下嗎?怎麼冒冒失失地就闖進來?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正是赫麟貝勒讓我來報信的,請王爺速速派兵進宮去!」來人似乎受了傷,僕跪在地。
「怎麼了?」
「有……有邪教攻入紫禁城了!」
「什麼?!」聞听此言,滿座賓客駭然地瞪大眼楮。
「胡說些什麼!」宣親王喝斥,「自本朝開國以來,何曾听聞過這樣的事?」
「王爺以為小的在造謠生事嗎?」來人露出受傷的手臂,「真的是天理教的惡徒攻進紫禁城了!赫麟貝勒正率手下與他們奮力拚搏,因恐宮廷遭劫,所以叫小的來求王爺派兵增援……幸好此刻皇上正在承德行宮,否則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正說著,忽然听到外面街上一陣喧嘩,似有亂民奔走,兵刀相向。而遠遠的宮牆之上,也燃起煙火,一枚信號彈帶著尖厲的鳴聲,劃破長空。
宣親王神色一凜,知道來人說話不假,連忙吩咐賓客們轉入內室,以保安全,同時命令手下備馬。
「赫麟在宮里嗎?」綠竺將頭蓋一掀,直問赫連。
「對,今兒是他當差。」微微苦笑,「這小子真不走運,竟遇上這檔子事!」
「意思就是說……他會有危險?」
「刀槍無眼,他又是負責防務的,當然會有危險。」
紅蓋頭倏地被擲在地上,裙子一提,綠竺飛也似地往外跑。
「妳去哪兒?」赫連一驚,上前攔住她。
「表哥,對、對不起……」淚水潸然流下,沖刷著紅艷的新娘妝容,「我不能跟你成親了……」
原本,她已打算把咬一牙,眼一閉,將這親給成了,就一了百了……誰知道,听到他處于危難關頭,一顆心就再也忍不住,只想沖出去,飛到他身邊。
他現在有生命危險,她怎麼還能靜靜地待在這兒過她的洞房花燭夜?就算說她背信棄義、天生下賤……她只知道,此時此刻,她要去找他!
哪怕外面槍林彈雨,她也顧不了!
「表哥,求你了,讓我去吧……」握住赫連的腕,她苦苦哀求。
「傻姑娘,妳又不用武功,去了只會給禁軍們增加麻煩。」
「可是你剛剛說他很危險……我怕,我怕如果不去,就再也看不到他了……」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傻瓜--」赫連撫著她的肩,忽然笑了。
「表哥,你……」他的笑容讓她迷惑不解。
「呵,我的用意本來就是為了逼出你們的真心,沒想到,天理教倒幫了我的忙。」只听他悠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