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連女兒都賣了,賣兩畝薄田算得了什麼?」
她家爹爹心里頭悶呢,一家子女人為著賺錢從早忙到晚,他只能侍弄那兩畝薄田,每回听見姑丈公又把什麼給種活了,就心急著想看,爹肯定也想待在農莊里。
「你啊,倒是半點不在乎名聲,爹娘最好能和你一樣心寬。」
這兩天二房那邊听見他們不做生意了,吳氏樂得成天到晚露出一口黃牙,逢人便說「沒那個,就別吃那個瀉藥」。
李氏還緊緊張張地跑過來問——
你們沒借錢做生意吧?先說好,要是討債的來了,可千萬別提我們家,大房、二房已經分得清清楚楚,那扇門還是你們堅持釘上的。
娘被氣個半死,卻也講不出幾句囂張話來挽回面子。
「爹娘又不是愛顯擺的,搬到農莊後,和姑婆、姑丈公住上一段日子,有了新朋友、新關系,哪還有空理會二房要怎麼散布謠言。」
「這倒是。」小瑜、小柔同意。
三姊妹聊得正高興,外頭有人輕喊——
「小柔在嗎?」
「是月月,我和她約好了要去鈴兒姊姊家里,可是……」小柔搖搖頭,今天不行,二姊就要離開了,她想和二姊多聚聚。
「鈴兒姊姊要教你女紅,是吧?沒事的,你去吧,我明兒個才出門,今天晚上咱們不睡,好好說上一夜悄悄話。」
「好。」小柔用力點頭,轉身走出屋子。
看著小柔的背影,小茱憂心忡忡。
吳倎財為姊姊用功讀書,前輩子的紈褲在這輩子考上秀才,也莫怪吳家老爺夫人愛極她家大姊;同樣地,她家的小柔也為了江啟塵努力上進,讀書認字、學算數、學女紅、背詩詞,想辦法讓自己配得上江啟塵,只是幾次的不愉快之後,她不再在小柔跟前批評江啟塵了,她知道小柔性子拗,她越說反彈只會越大。
「怎麼啦,一臉苦惱?」小瑜問。
小茱語重心長的道︰「大姊,江啟塵絕非良配。」
小瑜拍拍她的背,柔聲道︰「別擔心這種事,你看不出來嗎?這只是小柔的一廂情願,江大哥根本沒有意思。」
但江秀才有意思啊!前世她不就是那個秦香蓮?「大姊還是注意些吧,別讓小柔太受傷。」小瑜拍拍她的肩膀,她順勢把頭靠到姊姊身上。「小柔早晚會知道你對她的疼惜。」
小茱暗暗想著,但願如此……
京城與鄉下截然不同,從小茱進京的第一天,她就像只蜜蜂似的忙碌,不過劉管事和汪管事都是能耐人,讓她省下不少事。
梓燁更忙,成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照理說他應該忙著準備明年春闈,但很顯然的他的專注力不在那里。
接近子時,屋內燈火明亮,青樓、當鋪、聞香下馬等各家掌櫃還在議事,小茱安靜地坐在丘大總管身邊。
沒有人知道她的身分,只曉得她在丘大總管身邊跟進跟出,這倒讓大家不明白,若要提攜後進,丘大總管有三個兒子,怎麼不提攜自己人?
丘大總管把帳冊闔起來,道︰「劉管事、汪管事,接下來的事,還是要勞煩你們多費心。」
「分內的事,哪有什麼費不費心的,只不過這樣真的妥當嗎?從來沒听過有人這樣做的。」汪安邦質疑的是分紅制。
小茱制定了新規矩,若每個月每間店的營業利潤超過東家所要求,就將超過部分提出兩成分給所有鋪子的伙計,但是當鋪和青樓的利潤本來就比餐館來得高,要是這麼做,當鋪和青樓的伙計不知道會怎麼反彈。
丘大總管與小茱對望,示意她說話。主子交代過,這些店鋪早晚要交給她管理,她得盡快在這群叔伯輩里立下威望。
小茱站起身,毫不畏懼的看著滿屋子的叔叔伯伯,侃侃而談,「凡是人,最先想到的都是自己,要讓伙計與店家同心,唯有把大家的利益綁在一起,有錢大家賺,沒錢大家一起受苦。我訂下的規矩中,不只提到超過東主要求的利潤可以分紅,也清楚規定若利潤無法達到東主要求,就得減薪罰俸。給伙計們一個明確的方向,他們才曉得該怎麼做。」
「如果被罰俸的伙計生氣,不干了呢?」
「那就代表他無法適應競爭,這種伙計不是我們需要的;相反地,如果達到標準,伙計可與東家分紅的消息傳出去,肯定會有更多有能耐的人想要到我們這里做事。
「一間成功的鋪子除了賣的商品夠好,人才也很重要,有沒有辦法說動顧客買單?有沒有辦法替商品提高利潤?有沒有辦法讓顧客心滿意足走出鋪子之後,心里想著下次還互再上門光顧……這些都會影響鋪子的長久經營。」
「換句話說,你要的是野心大的伙計?」汪安邦站起身,銳利的目光與她對峙。
一個丫頭能懂什麼?她做過生意嗎?真正面對過客人嗎?竟在他們這群老人面前侃侃而談,說的全是些似是而非的道理,主子是怎麼想的,竟要重用她?
「當然,伙計的心大、伙計有所求,才會盡全力為鋪子爭取營收。」
「可是相對的,這種人也投機、不安現狀,要是他偷學鋪子里的東西,跑到外面開新鋪面,那又該怎麼辦?」
「一間好的鋪子不會害怕競爭,再則,身為領導人,肚子里不會只有這麼點學問,讓人隨便花幾年就能學會,如果是的話,那絕不是伙計的問題,而是領導者的問題。
「換個角度想,伙計有偷師的心思,目的是什麼?就是過上更好的生活,如果咱們的鋪子提供足夠的晉升管道,像當官那樣,從小闢開始做起,只要夠努力,就有機會成為一品大員,那他何必出去外面開鋪子與咱們競爭?
「伙計們知道,只要自己好好學、認真做,若干年後累積足夠實力,就會成為像汪管事、劉管事這樣的人才,這對鋪子是絕對的好事。」
汪安邦被她堵得無話可說,氣得唇上的兩撇胡子一抖一抖,兩只眼楮瞪得比銅鈴還大。
她說的分明是歪理!誰都想要乖巧听話、厚道心實的伙計,哪有像她這樣的。
「我還沒听說過招內賊會是絕對的好事。」
「汪管事偏見了,因為有野心,就認定他會篡位,因為個子長得高大,就認定他是土匪,什麼事都還沒做,就把人家當內賊?太武斷!」
「你在批評我?」汪安邦惱火,掌心往桌上重重一拍。
「汪管事別生氣,我並不是批評你,我只是認為每個人都需要機會,我們可以壓抑一個人的野心與夢想,得到听話忠心的下屬,但也可以鼓吹他的野心、給予機會,讓他積極展現自己的能力,長期下來,我們會發掘到有用人才。」
「算了,我不想跟你說,我去找主子。」
小女娃沒讓背主的奴才欺負過,哪知道人心險惡?事事想得天真,一個勁兒地把人心往善里想,這是做生意,不是開善堂,爺的鋪子要是真交給她掌理,誰曉得老太爺那幾萬兩銀子會不會打水漂兒。
「汪管事,爺同意我的做法,他讓我全權處理。」小茱道。
「讓你全權處理?這怎麼可能!今兒個讓你坐在這里是看在丘大總管的面子上,你跟著听听學學行了,甭插手。」
小茱曉得自己的年紀、身分無法服眾,卻沒想到會被當面拒絕,目光逐一向眾位掌櫃掃去,有人眼底帶著鄙夷直視著她,也有人看好戲似的盯著她,有人甚至連看她都不願意,看來她還是太女敕,以為搬出楊梓燁就能抬高聲勢,沒想到會招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