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間,護士過了換點滴,小心翼翼,甚至在動手之前還先問了一聲,以示禮貌。「上尉?上尉?」說的當然是英語,「請容我幫你更換點滴。」
「……」張著眼,卻無言以對。
護士無奈,這幾天都是如此,他張著眼,卻是無動于衷,如果要他死,他大概也會默默接受。
包換點滴,盡量不扯動插在手臂上的針頭,只是還是不小心動到了,護士連忙道歉。「對不起,上尉,對不起。」
「……」還是沒反應。
護士無奈,搖頭,收拾東西準備離去,就在此時,剛好有人走進來,想要探視病人。
護士看見來人,驚了驚,趕緊問好,「奧斯裴中校,您好。」
「你好,你先出去吧!」
房內,頓時只剩兩人。
那名中校走到病床前,又氣又無奈,看著床上明明張著眼沒在睡覺,卻是如此沒精神的人,更是怒火中燒。「你瘋了?把自己關在冰櫃里?想死也不是這樣!」
「……」
「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比爛泥還要沒精神。」
「……」
「你到底在搞什麼?」
「……」
「安德魯‧洛威爾上尉,我命令你說話,回答我的話!」
或許是出于本能,那男人終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淨是無奈,還有著深深的絕望,他隨口應了一聲,「是,長官。」
「你到底是在做什麼?想死嗎?」
「我……癮頭犯了。」
很是訝異,似乎更是不敢相信,都兩年多了,怎麼會這樣?他以為安德魯已經好了,這輩子可以徹底擺月兌了。「所以你把自己關在冰櫃里?」
「我不能再踫……」
「笨蛋!你可以找醫生、找護士,都幫不了你的話,你可以來找我!把自己關在冰櫃里,你想自殺是不是?」
這小子被發現時體溫只剩下三十度,如果再晚一點,肯定會一命嗚呼。醫生說,他雖保住了一命,不過得了肺炎,需要好好休養。
又不說話了,他似乎早就放棄了自己,這兩年多來,他就是這樣,被動的接受治療,若非他說話激他,甚至罵他最在意的那個女人,他一點反應都不會有。
拉把椅子坐著,身為長官,面對著不自愛的下屬,他氣到想翻桌。畢竟,這家伙是他最信賴的部署,更是他眼中的好軍人。
只是經歷一場戰爭,回到美國,他的生活全都變了——跟妻子離了婚,那女人帶走他的三個孩子,獨留他一個人面對生命中的巨變與打擊。
他替他感到難過,一場戰爭毀了他,也毀了他的家庭,現在的他什麼都不剩,縱使有終生俸、有優渥的理賠金,卻毫無意義。「已經快三年,你打算就這樣頹廢下去嗎?」
「……」不說話,男人的眼底卻浮現出淚光。
一開始時,他很努力想要振作,努力戒除那些該死的害人之物,他漸漸成功了,開始像個人了,可是他突然覺得,這有什麼意義?太慢了,在失去她之後他才覺悟,才努力改變自己,但一切都已經太慢了!
她已經離開他身邊了……
縱使意志堅定,想要徹底戒除一切的毒害,可是懦弱時、脆弱時,他渾身發抖,身邊又沒人陪著,一種寒冷的感覺逼著他重新墜入惡性循環中。
為了怕自己再度陷入不可自拔的境地,他干脆傷害自己,甚至希望死了算了,不用背負惡名,不用面對從英雄變成狗熊的難堪。
看著他那慘淡的表情,中校決定走老路,月兌口而出,「那該死的女人!」
丙然,他瞪了他一眼。「長官,原諒我必須說髒話,但請你閉嘴。」
「我又說錯嗎?」中校厲聲指責著,「你現在是最脆弱的時候,意志一不堅定,就會走回老路!而現在,你最需要的就是家人的陪伴,她呢?她人在哪里?」
「我們已經離婚了。」
「是啊!離婚,然後她把孩子也都帶走,擺明了就是要你死。」他裝得很憤恨,「如果她沒有離開你,孩子也沒離開,你現在就會有家人陪著,你就會振作,就不會有脆弱的時候,你就不會走回老路……」
「夠了……」
「所有我說,那該死的女人……」
「我說夠了!」他大吼,制止住中校的話。「這全部是我的錯,那時我整個人都瘋了,我變得有暴力傾向,她當時還懷孕,兩個孩子才幾歲,她不帶著孩子離開我,是想被我打死嗎?」
「……」
「她沒有錯,錯的是我……是我對不起她……」眼眶里的淚水終于滑落,所有的痛苦及過往的點滴回憶,又在腦海里瞬間炸開。
中校嘆息,拍拍他的肩,重復這兩年多來不知說了多少次的安慰,一次又一次的勸他振作。「挺起來吧!戰場這麼殘忍,你都撐過來了,沒道理現在不行。」
「……」
「唉……」嘆息完,走出病房讓病人休息,讓他整理自己的思緒,是要這樣繼續頹廢下去,還是振作起來,想想看往後的路該怎麼走。
他看著天花板,想擦掉眼淚,卻不斷哭泣——年輕時總愛說男人不能哭,總愛嘲笑那些動不動就掉眼淚的男人,但現在他卻常常落淚,甚至擦也擦不盡。
打贏了一場戰爭又怎樣,這場人生的戰爭,他徹徹底底的輸了。
戰場上,槍林彈雨,子彈打來,削掉左手整只小指與一半的無名指,他不喊痛,也不覺得哭,只要還能扣動扳機、能扔擲手榴彈,他都不覺得自己是殘廢。
沒有敵人是無法打敗的,他一直這樣告訴自己,卻在回到美國後才發現,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敵人!
他被自己打敗了……代價就是失去妻子、失去所有孩子、失去一切幸福,所有榮耀歸零、所有希望破滅。
喪失一切勇氣,現在的他,活月兌月兌就是個苟延殘喘的廢物,拖著一口氣,卻嫌自己命太長。
快三年他都走不出來,走不出這場生命戰爭中慘敗的陰影,未來會怎樣,他想都不敢想……
病床頭,有一張病人資料卡——
MarineCorps(海軍陸戰隊),CaptainAndrewLowell(安德魯‧洛威爾上尉)
DrugAddict(藥物成癮),Alcoholic(酒精成癮)。
第2章(1)
羅思綺的母親其實一直很後悔,讓女兒在十八歲那一年獨自到美國,本以為只是短短一年的打工游學,可以拓展視野、吸取經驗,本是無傷大雅,誰知道最後,女兒的身邊竟然多了一個老公,還是個金發碧眼的「阿斗仔」。
說真的,女兒的要求,他們還真不知如何拒絕。女兒是獨生女,備受疼愛,從小羅家父母就習慣給她最好的了。
羅父經營機車修理事業,雖是黑手,在南台灣一帶倒也是有幾家分店,家境算是富裕。
羅父求子多年,三十五歲才得一女,當然視若珍寶;羅父總想,以後女兒可以不用辛苦,家里的事業還有財產都歸她,可以當個現成的老板,反正家里的事業已經略具規模,她只要偶爾去視察一下就好,不需要真的下去修車。
連這名字羅思綺都取得很妙,說明了羅父對女兒的厚望——羅思綺,螺絲起,剛好就算是白手起家的羅父吃飯的家伙。
那一年,女兒告訴他們,她想晚一年進入大學,想趁著年輕,到美國打工游學,見見世面,這確實是個性開朗活潑的羅思綺會做的事。
羅母本來還想陪,但她堅持不肯,就是要一個人自己去。不得已,幫女兒辦好一切,也準備了一筆錢,約法三章到美國後天天聯絡,住在父母安排的地方,這才同意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