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自當盡力。」
「干麼讓雲兒代筆?」一旁的舒澤立刻提出異議,「送禮貴在誠心,你這樣弄虛作假,算什麼?佛主也不會顯靈!」
到底是討厭妻子弄虛作假,還是怕那丫頭太勞累,他並沒有想得很清楚,只是執意的反對到底。
「我又不會寫漢字!」玉福晉不由得嘟嘴,「寫也寫得不漂亮,鬼畫符似的,能拿得出手嗎?」
「王爺早就下旨,凡上三旗女子,皆要學漢文,習漢字,輔佐夫君,促進滿漢之融合,」舒澤皺眉,「別家的福晉早就听話乖乖學習了,惟獨你,仗著娘家有勢力,特例獨行,教我怎麼說你才好!」
「你現在是教訓我嗎?」玉福晉臉色一變,刷地從他膝上站起身,狠狠地瞪著他,理直氣壯的反駁,「我就是嫌累,怎樣?漢人連江山都丟了,他們的東西有什麼好學的?」
「你以為我們入了關,就能永保天下?」舒澤輕哼,「幼稚!」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玉福晉聞言提高音調。
「說了你也不懂,婦人之見,愚不可及!」舒澤亦不退讓。
眼見一場翻天覆地爭吵又要開始,好不容易的家庭和平一天不到就要破滅,盤雲姿不禁在一旁著急。
她連忙暗示道︰「貝勒爺,我今天忘了澆花!」
舒澤一怔,回眸望著她,「什麼?」
「海棠花,我忘了澆了。」她活里有話,給他使了個眼色。
他自然想到了她的那番隱喻,即將爆發的脾氣忽然收斂,想起他該顧及與妻子青梅竹馬的感情。
史無前例第一次,舒澤會因為別人的勸告而克制了怒氣,不知是因為她說的話有道理,抑或其他理由……但他不願多想。
「好吧,你快去澆花,」他刻意壓低了嗓音,「那份佛經……你有空就幫福晉抄寫。」
他退步了?盤雲姿難以置地怔住。
罷才她只是冒死一試,並不期待他真如自己所願,沒想到,他真的听進她的暗示……她心里明白,要讓一個心高氣傲的男人放低姿態,實屬不易。
只是,他為什麼願意接受她的勸呢?
盤雲姿再度行禮,匆匆退出門外,取了清水,灌溉月下海棠。
屋內一片寂靜,她听不到一絲聲音。而屋內的玉福晉,心中滿是錯愕與不解。
第3章(1)
紫禁城的樣貌一如往昔,君王換了不知幾朝幾代,它依舊是屹立不倒,莊嚴而輝煌。
盤雲姿乘著馬車,看著熟悉的景色一幕一幕而過,傷感的心境油然而生。
這里曾經也算她的家,雖然只住餅一年,但她對此仍有一份特殊的情感,就像憶起小時候養過的一只貓。
「小雲兒,你怎麼了?」舒澤從旁注意到她的神情有異,猜到她此刻心情必定十分復雜,故意問道。
「頭一回進宮……有些慌張。」她撒謊,小心翼翼問︰「貝勒爺,我是漢女,能入宮嗎?」
「怎麼不能?」舒澤微笑,「如今好多漢人抬了旗,還能在朝為官呢!」
她知道,所謂漢人抬旗,便是漢人被賜予滿人的身份,加入八旗,通俗一點的說法,便是「漢奸」。
如今,她也算漢奸嗎?在外人的眼中,應該算吧……
「太後娘娘的生日,為什麼要帶我入宮?」盤雲姿忍不住問出心中疑問。
「那份佛經,不是你代福晉抄的嗎?萬一太後娘娘問起佛經上的內容,福晉回答不出來,你可以代為掩飾。」舒澤搖頭輕嘆,「真麻煩,明明自己偷懶,還得替她收拾殘局!」
幸好玉福晉沒乘同一輛車,否則听了這話,又要大發脾氣了吧?
「前面有好大一片海棠樹……」盤雲姿情不自禁地道,「好美!」
當初她就是在那片樹下遇見他的吧?每次見到這紅艷的顏色,回憶都忍不住流淌。
「這麼喜歡?」舒澤暗中打量她,「不如咱們下去走走。」
「行嗎?」盤雲姿怔住,「福晉還在前面等著……」
「甭管她,宮里她比咱們都熟,會自行先到太後那里請安的。」舒澤不由分說,命人停下車馬,引著盤雲姿來到繁花竟艷的園中。
這次帶她入宮,本是多爾袞的意思,大概也是想借機見見這位前朝公主們是何模樣。
不過在他心里,卻是特意帶她前來游玩散心,他知道,這里曾是她的家,肯定有許多她的回憶,雖然他不知道那片海棠花意味著什麼,卻可以看得出是她心之向往之處……只要是她高興的事,他願意由著她。
為什麼?出于對她誠心勸告的感激?或者,真的只是在執行多爾袞的命令,刻意討好她,讓她愛上自己?
他只覺得,這個女孩予掀起了自己一種奇怪的情緒,前所未有,憐香惜玉的情緒……
「薛公子,這邊請。」
盤雲姿正站在海棠樹下怔怔出神,忽然听到人聲,在一陣細碎的腳步之後,只見有清廷官員引著一白衣公子緩緩朝這邊走來。
這白衣公子漢人打扮,翩然的衣袖在清一色旗裝之中,顯然尤為清雅,輕盈如浮雲。
盤雲姿有片刻覺得眼前模糊,以為自己身在夢中。
是他?薛瑜?真是他嗎?
她不確定,眼前一切出自真實,抑或出自于海棠花渲染,是自回憶中走出的魂魄……直到對方發現了她,霎時站定,輕聲地喚她。
「雲姿?」白衣男子驚喜,「是你嗎?」
「薛大哥……」她听到自己哽咽的聲音,「是你?」
「你怎麼在這兒?」薛瑜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柔荑,「若水說,她與你在南下途中失散,我們都以為你已經遇害……」
「若水?她現在跟你在一起?」盤雲姿只覺得是上蒼的恩賜,安排了這意外的重逢。
他微笑點頭,這瞬間,盤雲姿大大吐了一口氣。
她最擔心的,無非是若水的安危,最牽掛的,則是眼前這抹白色的身影……如今兩者皆平安無恙,她此生已無所求。
「改天我送若水前來與你相見,」薛瑜問道,「你如今住在何處?」
「舒澤貝勒府。大哥,你呢?為何會在宮中?」
「說來話長,改天再敘——」薛瑜匆匆道,「我還有事,先行一步,等我!」
他這才放開她的手,雖然她依依不舍,卻不得不看著他與眾官員遠走,繞過花樹,沒了蹤影。
是夢嗎?是她在恍神中,作的白日之夢?她實在難以相信這萬般幸運的邂逅。
那句「等我」瞬間銘刻于心,仿佛給了她一劑興奮的湯藥,讓她連日來的倉惶迷茫,化為無形。
「你們認識?」一旁的舒澤踱過來,蹙眉問道。
「他是……」盤雲姿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解釋。
「就是你曾經喜歡的男子吧?」舒澤凝視她,一語道破。
她愣住,瞪大眼楮。
「別否認,方才你那神情,一副情竇初開的模樣,」他取笑,「有眼楮的人都能看出來。」
「我……」盤雲姿垂首,雙頰臊紅了起來。
「莫非海棠花也與他有關?」他進一步大膽猜測。
「貝勒爺……」她沒料到舒澤居然如此聰明,單憑她的一個神情,就可以聯想萬千。
沒錯,初遇薛瑜,就是在這片海棠樹下,他白雲似的衣衫與紅艷的花朵相映,襯得如天神下凡一般的俊美非常,頓時讓她迷失了心,跌落在愛慕的幻想中。
如今又在同一片樹下重逢,海棠,暗喻著他們的緣份嗎?
盤雲姿忽然無法言浯,大滴大滴的淚珠失控地落下,仿佛連日來所有隱忍的傷感瞬間宣泄,興奮與喜悅讓她全身激顫起來。
「見著意中人,該高興才對,」舒澤輕笑,遞上絹帕,「哭什麼?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