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書 第9頁

玉福晉霎時怔住,生平頭一回,多爾袞當面對她說出如此嚴厲的話,就算訓斥獲罪的大臣,也不會這般直接。她不由得掩面,當場哇哇大哭。

「舒澤,你自己說.這妾,是納,還是不納?」多爾袞淡淡轉問佷子。

「臣……」舒澤一時間難以啟齒。

「舒澤,你敢!」玉福晉跺足,「我死給你看!」

「可否讓臣考慮下……」他沒有搖頭,亦沒有答應。

他知道,此刻站在一個忠誠丈夫的立場,是該冒死拒絕。但他發現自己心底缺乏強烈的反抗意味,呈現一種站在模糊地帶的奇怪反應。

他之所以沒有立刻點頭,並非害怕妻子的震怒,只是他明白,盤雲姿的心中另有所愛……

此叫此刻,惟有拖延時間,他有種預感,也許事情會因為時間的推移而給他最最正確的答案。

「好吧,」多爾袞嘆道,「畢竟是你自己的事,主意還得你自己拿,本王就等你的決定!」

這話有明顯的暗示,他當然听得懂。

但他不願意這樣,不願意為了寶藏,動機不純地去娶一個女子。

他忽然有種矛盾的心情,就像每次上戰場前戴上面具,在囚困中掙扎……

第3章(2)

「佛渡南海,初見蓮花?」燈光下,舒澤笑道,「我也算列佛經故事頗有耳聞,怎麼從沒听過這一則?」

「這個……」盤雲姿只得承認,「是奴婢杜撰的。」

「原來是你瞎編的,連王爺都被你騙了!」舒澤搖頭輕嘆。他總是驚詫于她的聰慧,讓他知道,所謂的「惠質蘭心」是什麼意思。

「不過,小雲兒,為何要杜撰這樣一則故事?」

「只是希望王爺能將漢字漢語延續下去,我很害怕……」她忽然咬唇不語。

「怕王爺會學秦始皇焚書坑儒?」他立刻領悟了她的意思,「傻瓜,不會的!」

丙然他猜得不錯,她的確很害怕博大精深的漢學會被滿人毀于一旦。雖然她是瑤族女子,卻心甘情願被漢學折服,她希望這種美好的文化能生生世世永遠流傳下去。

「假如——」片刻停頓後,舒澤終于道,「你做了我的側福晉,愛新覺羅的子孫有了漢族血源,你擔心的事不就更不會發生了?」

這算是試探嗎?也許是。

他的確想知道,在她心中,是否亦對他存有好感,是否願意給他們的將來一個機會……

然而他失望了。此刻,明顯可以在她臉上看到不情願的神情。

其實嫁給他,是天下女子都向往的事吧?如果她不認識薛瑜,如果他沒有娶妻在先,如果他們之間沒有種族之分……她一定會歡歡喜喜穿上嫁衣,等著嫁他為妻。

但現在,他們在每一方面都差一步。按漢人的話來說,就是無緣,即使有,也是孽緣吧。

「你不必回答了,」舒澤的臉上閃過一絲失落的神色,「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放心,我不會逼你的。

話雖如此,但在他強掩的鎮定外表下,卻彌漫起苦澀。這是第二次,他嘗到這種滋味,第一次,是在那片海棠樹下,看到她為薛瑜流淚時。

天底下,還沒有任何女子能勾起他這種情緒。曾經,與玉福晉爭吵時,對方也故意與別的男人眉來眼去,想激起他的妒意,但他卻一笑置之。

是否愛上了某個人,這樣的情緒會是家常便飯?或許他已經明白,只是不想承認。

「可是……貝勒爺該怎麼回復王爺昵?」她不由得替他擔憂,畢竟他是個好主子,因為他,她得以能在貝勒府有個棲身之地。

「傻瓜!王爺要我納妾,只是一片好意,我執意不肯,他還能砍了我不成?」

舒澤敷衍,「來,替我結辮子吧,別再為那事煩心了。」

一連兩聲傻瓜,看似諷刺的稱呼,實則透著親呢與寵溺,舒澤末發覺,一旦男子用這樣的口吻對一個女子說話,他的心便已深陷。

揮揮手,他故作雲淡風輕,仿佛剛才談論的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家常瑣事。然而,多爾袞的旨意,其實並非玩笑——他是在冒著生死,博取她的舒心。

不明真相的盤雲姿,總算舒眉莞爾,以為一切會如他所說。

端來頭油,她浸了木梳,緩緩替他梳理方才洗淨的頭發。

他的長發蓬松烏亮,恐怕女子看了都會嫉妒,每次替他結辮,她都在感慨人世間竟有如此俊美的男子,就算與薛瑜相比,也不差分毫,甚至更勝一籌……

「從小到大,這麼多人替我結辮子,就數你結得最好,」舒澤忽然贊道,「別人要嘛結得太松散,要嘛拉得我頭皮疼。」

「其實,我也是第一次替男人結辮,」她坦言,「說實活,看到滿人剃頭結辮,我還覺得滿奇怪的。」

「有什麼奇怪?」舒澤側眸,「不好看嗎?」

「我還是覺得……漢人的發髻比較好看。」人人剃成半禿,她不覺得有什麼漂亮可言。

「所以,」舒澤忽然蹙眉,「你覺得薜瑜比我好看就是了。」

盤雲姿一怔,感到他話語中有種強烈的醋意,似乎遭遇了情敵……不不不,她一定是听錯了,舒澤怎會為了她吃醋?他們是如此陌生的兩個人……

呃,他只不過是在為自己民族傳統的發型鳴不平吧?

「我們滿人從前生活在關外,以騎馬游獵為生,」他低聲道,「剃頭只是為了避免在飛奔時前面的頭發遮住眼楮,結辮亦是為了方便,而且,晚上露宿之時,辮子還可以纏脖作枕。」

原來如此,她還是第一次听說。

「假如,我們滿人像漢人一樣,佔有魚米之鄉,我們也能梳漂亮的發髻,何必結這麻煩的辮子?」他的聲音里有一種忿忿不平,亦有一絲心酸,「其實,我也知道像薛瑜那樣白衣如雲是比較好看,但我們終究是馬背上的一族,無法做翩翩佳公子……」

話一出口,他驚覺自己居然嫉妒起薛瑜!是單純嫉妒對方的白衣翩翩嗎?恐怕沒那麼簡單……

曾經的馬上生活讓他何其自豪,現在卻是不堪回首似的。她的評價真那麼重要?抑或她在自己心中變得重要?

盤雲姿此刻完全沒能理解他胸中的跌宕起伏,以為只是自己的一時多嘴令他不快,想盡力讓氣氛回暖。

「貝勒爺,你看——」她攤開掌心,繼續她的話題,「我做了一個穗子,系在發尾,一定漂亮。」

他一怔,借著燈光往她手中望去,只見有一條深紅的穗結,絲線編成,精巧可愛。

「這是特地……為我做的?」舒澤詫異。一直以來,她待在自己身邊,雖然盡心竭力,但終究出于被迫,這是頭一次,她主動為他,而且只為他一人。

此刻,他只覺得有股暖流迂回在心,就像整個人泡在溫泉水中,全身都暢快地舒展開來。

方才的郁悶,已煙消雲散。

盤雲姿淺笑地點了下頭,柔荑繞到他背後,輕結長穗。

他的目光自鏡中凝視著她,覺得背心癢癢的,有種曖昧難言的滋味,此時此刻蜿蜒而行。

他忽然有一絲貪念,希望這樣的親昵舉動能一直繼續,直到天荒地老。

「為什麼忽然想要替我做穗子?」舒澤忍不住問。

為什麼?因為就要分別了吧?盤雲姿暗忖邂逅薛瑜,意味著即將與妹妹若水重逢,她不久將會悄悄離開貝勒府,去完成義父未盡的心願……但她不會忘記,在這落難的日子里,曾經遇到一個好心的男子,給了她片刻的安寧。

雖然處于敵對陣營,但她對舒澤,還是萬分感激的。她也很喜歡跟他聊天,一邊做著手中的活,一邊悠悠閑言碎語,就算觀念不同,也頗有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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