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的意思是讓她坐在那把椅子中,聶青瀾猶豫著,「我還是坐到一邊去吧,我現在畢竟不是血月的人。」
「既然李承相都說你可以坐這里,青瀾就不要客氣了。」司空晨並不掩飾他和她的親密,笑著用手指著那椅子,也示意她坐過去。
她沒辦法,只好勉為其難地在這個最受矚目的位置坐下。
「我們遠道而來,多謝李丞相的盛情款待,又將東廂房這邊讓給我們住,果然是心思細密,設想周到。」司空晨慢條斯理地說著開場的場面話。
李承毓輕輕點頭,「陛下是客,我們當盡地主之誼。更要多謝陛下大度,肯在我們血月的土地上,商討這次兩國國土之爭。」
「好說,人讓我一尺,我讓人一丈,這是朕做人的準則。李丞相盛情邀青瀾至血月主政,這樣的胸懷和膽識,可不是常人能有的。」司空晨看看他,又看看聶青瀾,「這個多月來,也有勞丞相照顧青瀾的起居,她脾氣不好,若耍了性子,李丞相可要多擔待。」
李承毓微微一笑,「陛下真是說笑了,殿下的衣食起居有後宮照顧,我能做的非常有限,而且殿下性子謙和,堅毅果決,與殿下在一起,只會讓人如沐春風,哪有需要我擔待的地方呢?」
司空晨眯起眼,「看來青瀾在血月過得不錯?朕之前的擔心倒是多余了。」
聶青瀾听著兩人對話,總覺得氣氛古怪,便沉聲道︰「既然是要說涇川之事,為何一直在說我?若是因我而耽誤了正事,我可以離開。」
「青瀾生氣了。」司空晨呵呵笑著,「好,那我們現在就說正事。關于涇川,其實本不需要朕特意來這里和李丞相談。」
他向身後做了個手勢,有人抬上來幾份碩大的地圖,在一旁高高掛著。
「這些是我們兩國這百年來的地圖,上面清楚標明了國境線的所在。李丞相可以看清楚,涇川方圓七十里之內,有三分之二歸屬于我司空,這是毫無疑問的,現在我只要你們佔領我國土地的血月人民搬離,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吧?」
「陛下的要求非常合理,現在在涇川的土地上,的確居住了不少血月人,而這些人,又有相當一部分侵佔了司空朝的土地,這也是無庸置疑的。」
李承毓開口一番話,就先承認了司空晨的指責,不免出乎司空晨的意料。
他繼續道︰「關于這些人的搬遷之事,我已命戶部去統計當地的血月住戶情況,但搬遷之事並不容易,請陛下給我些時間。」
「你要多久?」
「三年。」
司空晨以為听到笑話,忍不住炳哈大笑,「李丞相居然如此愛說笑,不過幾千人的搬遷而已,說少了,一兩個月便能做到,說多了,一年半載也就到頭了,怎麼可能用得了三年?分明是在逗我。你以為這是孔明借荊州,好借不好還嗎?」
李承毓看著他,「陛下肯給我多久的時限?」
他歪著頭想了一下,「最多十個月。」
「十個月斷然難以辦到。」李承毓的回答竟是毫不讓步的堅持。
司空晨哼了聲,「怎麼?看來李丞相全無誠意啊。」
「我有誠意,但是也請陛下亮出您的誠意。」
他將臉一沉,「我們縱容血月人無故佔領了司空朝的地盤這麼多年,沒有征收一分稅款,這就是朕的誠意!血月人可不要得寸進尺!」
聶青瀾就坐在李承毓旁邊,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比平日沉重了許多,側目悄悄看去,他的眉心糾結,金瞳被睫毛遮住了光華。雖然沒有立刻響應,但是她知道他此時的立場很是為難。
她斟酌了一下,下定決心開口,「陛下,這件事對血月來說著實不易,上千人口的搬遷絕不是那麼簡單,我們當年行軍打仗,還要做好萬全的布署才能動兵,更何況百姓不比軍人,不是一個號令下去就會——」
「青瀾……」司空晨忽然打斷她的話,正色道︰「這件事情你立場尷尬,不好開口,听一听就好了。」
李承毓悄聲對她說︰「殿下,我不想你為難。」
聶青瀾咬著唇瓣,「你們倒是都很為我著想,但是誰又為那里的百姓著想過?」她直視著司空晨,「陛下,可否給我點時間,我想單獨和您談談?」
她此言一出,兩邊的人都盯著她看,司空晨的臉色更加陰郁,「若是為了這件事,我想不必談,自有我和李丞相做主。」
聶青瀾堅持道︰「倘若不用我參與其中,剛剛你們為何都讓我坐到這個位置上來?既然這位置我坐了,在其位,謀其政,陛下若是不和我私下談,我就不妨在這里直說,若是說出什麼傷了陛下的面子,陛下不要怪我。」
司空晨瞪著她,他沒想到她竟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直接和他交鋒,讓他不禁頗為惱怒。
李承毓忽然站起身,「那我就在門外等候。」
听他一發話,血月這邊的人全都起來退到大堂外面去了。他走出幾步,又回頭道︰「殿下,雖然事在人為,但是……若太為難自己就不要勉強。」
她看著他,淡淡一笑,「你都已經說了事在人為,我們還能躲得開嗎?」
因為血月的人先退了,司空晨這邊的其它跟隨臣子也沒有不退出去的道理。
大門一關,司空晨馬上冷冷道︰「這下可遂了你的心意。青瀾,朕真沒想到,一夜之間,你竟然變得如此……大膽。」
聶青瀾離開席位,倏然跪倒,「青瀾知道我今日之話必然會觸怒聖駕,但是卻不得不說,請陛下恕罪。」
司空晨一怔,像是己不認得她了,瞪著她看了好半天。
「你……就為了血月那些和你毫無關系的人,竟然要和朕這樣生分?」他的神情冷肅,沉聲道︰「青瀾,國土之爭你應該最清楚,前年我們和血月作戰,曾經路過涇川,親手撫模過涇川的界碑。涇川自古以來都是我們司空朝的地界,血月根本是無權爭的,你听李承毓今天說什麼搬遷要三年,那根本是緩兵之計!」
她冷靜分析,「陛下說的我當然清楚,但此地界碑一直都不是劃分兩國邊界的唯一標準。陛下應該知道,那里其實已經有三十年沒有司空朝的人住了,現在住在那里的,幾乎都是血月國的子民,他們辛苦勞作,男耕女織,才把涇川變成現在的涇川。那里已是他們的根,豈能說走就走的?」
他冷笑說︰「他們不就只有千把人嗎?大不了可以遷入司空國,既然李承毓無能力安置他們,朕可以吸納他們為我司空朝的子民。」
聶青瀾嘆道︰「他們說血月話,寫血月字,風土人情皆是血月的血脈,你讓他們驟然改服易族,他們肯嗎?」
司空晨一听,更是惱怒,「哪有這樣的便宜事?哦,血月派點人佔了我們的地方住下,朕就要拱手相讓?!若日後都是照這樣行事,那司空朝豈不是就要亡了?青瀾,你幾時變得如此天真了?」
她依舊據理力爭,「說到底是司空朝虧欠了那塊土地。俗語說︰瘦田無人耕,耕了又來爭,那里若仍是荒漠一塊,陛下現在豈會這樣在意?」
被一語道破心事,他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瞪著她像是要瞪穿她的身體,好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青瀾,你真是變了,句句都在為血月爭,你忘了你是誰了嗎?」
聶青瀾答道︰「我只是在為百姓爭,我當然記得我是誰。我是在司空朝出生長大的,但現在陛下派我到血月,也許日後血月國就是我終老的地方,這兩地的百姓都將是我的衣食父母,我不能有所偏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