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便是那一瞬間的目光交錯,剎那間無可抑止的心靈的顫動,注定的是彼此無悔的執著與一生的牽絆。
雲洛依不會忘記那一天。
那一天清晨,在父親期盼的目光下,她任丫鬟為她挽起雲鬢,簪上步搖,又將羽香齋的上好脂粉淡淡地勻在臉上,鏡中映照的是一張精心勾勒的玉容。隨後在父親滿意的目光下,隨著數十名同樣盛裝而來的名門閨秀來到皇宮,靜待寧王凌霽月的選擇。她知道,在她們數十人中,終將會有一人成為他的妻——尊貴的寧王妃。
當她听見那個威嚴而冷峻的聲音問道︰「皇弟,這些是朕精挑細選的眾位佳麗,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定下來了。」
于是她知道,那位南燕傳奇般的男子,那位南燕國君唯一的胞弟,已出現在她面前。
但她沒有抬頭。
不是因為自慚形穢,縱使只是小小的侍郎之女,在眾位尚書甚至相府千金面前,以她的才貌學識,風儀舉止,亦決不遜色她們半分。但她只是低眉順目,十六年來的閨訓,使她抑制了所有的好奇。
似乎過了許久,她幾乎可以感到四周諸位佳麗的焦灼不安,她卻依舊垂著螓首,淡然而平和。
她甚至不知道,寧王的目光已停留在她身上太久。
就這樣,就在皇宮,就在那一天那一刻,她成了寧王親點的妃。直到那時,她仍是垂著眼簾,不曾抬眸甚至偷覷寧王一眼。若不是靜候太久,久得令她這個自幼養在深閨的小姐候得雙腿發麻,她決不會在接旨時一個踉蹌,那麼,也許她會像千千萬萬個大家閨秀那樣,直到大婚那日才得以見到丈夫的廬山真面目。
但就是那一踉蹌,就是他那聲溫和卻飽含擔憂的「小心」。她下意識地抬頭,那時,她對上的,是他憂心的眼。
就是那一抬頭間的目光交錯,像是前世早已注定的牽絆,緊緊地鎖住了彼此的眼神。剎那間的心靈震撼,為兩人寫下一生的約定——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兩個月後,她成了他的妻。
成親那日,端是盛事空前,光是皇上的御賜就足足裝了兩大車,白玉玲瓏簪、鏤金雲月冠、金葉銀蕊等名貴的首飾盛滿了她的梳妝匣子。她一襲描金繡鳳紅嫁衣,一頭秀發以兩儀九鳳冠束起,鳳喙之上垂下縴細而精致的流蘇,朦朧間半掩了她如玉的容顏。
她含蓄而羞澀地坐在床沿,自流蘇間隱約見他進來,看他輕柔地為她拂開遮掩玉容的流蘇,再一次的目光交錯間,她相信,她會幸福——他會是她今生的幸福。
紅色的喜燭搖曳著灑下柔和的光暈,似是見證了那不曾出口的承諾。
第1章(1)
冷清了三個月的寧王府又熱鬧起來,僕役奴婢們徹頭徹尾地將王府上下打掃了一番,以此迎接今日班師回朝的寧王凌霽月。
雲洛依一身淡雅,坐在王府大廳中靜靜地品著香茗,縱使自表面看來,她是那樣平和寧靜,但眼中那掩不住的喜悅與焦急卻泄露了她綿長的思念。
已經三個月不曾見過他了,這是成親兩年來第一次長時間的分離啊。回想起三月前,東晉大軍來犯,邊關告急,南燕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節節敗退。皇上龍顏大怒,命寧王親率兵馬十萬,赴邊關退敵。這一去就是三個月,即使前線時時傳來捷報,但沒有親眼看見他安然無恙,叫她如何能夠放下心來?
自從成為他的王妃,兩年來她是那麼幸福。他的性子溫和而開朗,對她更是疼寵異常,從不曾說過半句重話。然而她始終明白,他不僅僅是她的。他是南燕的寧王,他有他的責任,有他的牽掛,他不只是她的丈夫。一如這次東晉來犯,他責無旁貸地領兵出征,離開王府,也離開她。
這三個月來她嘗盡了離別的無奈,甚至想過偷偷易裝前往邊關尋他。天啊,直到現在她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竟會有過這樣的念頭,她自幼讀的《女則》、《女戒》都到哪里去了?
苦笑著搖搖頭,雲洛依站起來,離開大廳,穿過回旋的門廊,向中門走去。她要親自迎他回來。
奴僕婢女們不時地在王府內外進進出出,以最快的速度打听凌霽月的行程向雲洛依稟告。
「王妃,王爺已經進了大德門了,如今該是去面聖了。」雲洛依才過了回廊,就見貼身婢女琪兒興沖沖地跑來告訴她。
雲洛依眼楮一亮,掠過一絲喜色,隨即又難掩失望。
進宮面聖,那就是說他至少也要明晨才能回來了。皇上向來寵幸這個胞弟,這次他得勝回朝,慶功宴又如何少得了?
琪兒自幼跟隨在她身邊,自然看得出主子的失望,安慰道︰「王妃,至多您再等上一宿,王爺就回來了。您三個月都等了,還在乎這幾個時辰嗎?」
雲洛依溫婉地笑笑,「是啊,三個月都等了,又何必再計較這短短幾個時辰。」短短幾個時辰?短短幾個時辰對于她來說,該有多麼難熬?三個月都等了,但又有誰知道這三個月間的度日如年?但她依然笑得溫婉。她早已習慣將情感鎖在嫻雅端莊的外表下了。
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雲洛依道︰「罷了,我們回房吧。」
琪兒才要答應,卻被一名男子打斷。他俊朗剛毅的臉上難掩風霜之色,匆匆行來,向雲洛依行了大禮。
「莫言?」雲洛依吃了一驚,「你怎麼不跟在王爺身邊?王爺進宮面聖了嗎?」莫言是凌霽月的隨身侍衛,時刻保護他的安全,為何卻在此時獨自回了王府?
「回稟王妃,王爺遣屬下先行回府接王妃入宮。皇上在未央宮設下洗塵宴,為王爺慶功。王爺交代如若王妃願意,今晚的洗塵宴將與王妃一同列席。」莫言恭恭敬敬地回答,同時自懷中取出一方素箋,呈予雲洛依,「這是王爺交代屬下交給王妃的短箋。」
雲洛依心頭一暖,匆匆接過展開,那熟悉的字跡立刻映入眼簾。
字付洛兒吾妻︰
一別三月,思卿切切。今得幸回朝,皇兄盛情,設宴未央宮中,願攜卿同往。卿如不豫,切勿勉強為之,但俗務一了,吾必速歸。
素箋之上沒有署名,但那秀逸雋永的字跡分明就是凌霽月的手書。雲洛依眼眶禁不住一陣發熱,若是要她參加宴席,派莫言傳話即可,何必再寫這短箋。他向來尊重她的感受,知她不喜宮廷宴席,所以無論是莫言的傳話,或是親筆的手書中都要她順著自己的心意,切不可有絲毫勉強。忍不住握緊手中的素箋,雲洛依嘆息,好傻,他不知道妻子本當以夫為綱嗎,他忘了自己尊貴顯赫的地位了嗎,為何總是對她如此的包容?
「王妃?」見她忽然怔在那里,明眸之中似乎蕩漾著水氣,莫言不覺一驚,小心翼翼地問,「您是入不入宮呢?」
好端端的,王妃為何傷心起來,若叫王爺知道,他如何擔待得起?
雲洛依一驚,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即正了正神色,回復了平素安靜平和的神情,微微頷首道︰「莫護衛稍待,本宮回房換件衣裳,然後隨你入宮。」
天上神仙府,人間帝王家。南燕縱然只是個小柄,但皇宮依然有它磅礡的氣勢。一路之上,廊腰曼回,檐牙高築,風景如畫中更蘊涵著雍容華貴。然而就在這方金碧輝煌的禁宮一角,卻坐落著一棟雅致的小樓,小樓中門之上懸有一方白玉匾額,上書三個秀逸挺拔的題字——夕照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