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點頭,凌霽月向兄長拱手一揖,只道了一聲︰「皇兄,您保重。」之後便決然轉身,舉步離去,沒有再望雲洛依一眼。
「王爺,」雲洛依眼見他一步步離去,漸行漸遠,再也忍不住搶前幾步,輕吟了句,「願君關山及早度,念妾桃李片時妍。」
凌霽月的身子微微一顫,終究什麼也沒說,也沒有回頭。他擔心這一回頭間就再也舍不得離開那令他疼入心坎的女子。所以他只是緩了緩步子,將那詩句深深地鐫刻在心底。
終于,車轔轔,馬蕭蕭,前往大唐的馬車駛出南燕都城的大門。雲洛依望著他的身影隱沒在馬車里,又望著載著他的馬車漸行漸遠,驀然間覺得心里好空好空。馬車帶走了南燕驚才艷羨的寧王,也攪亂了雲洛依向來平靜如水的心湖。
車隊一路行了十七天,終于到達了大唐的都城長安,在行館休息一日後,凌霽月被大唐君主李隆基正式召見。
「父皇一會兒在偏殿接見你,並會頒下封賞。」行至皇城大德門前,李徹引領凌霽月繞開朝陽殿,向右側偏殿走去。
驀然停下腳步,凌霽月蹙眉問道︰「為何是在偏殿?難道貴國不在大殿接見使臣嗎?」
「不是。但是對于來自各國的質子,父皇都是在偏殿接見。還請寧王委屈一下,多多包涵。」深深地望了凌霽月一眼,李徹歉然道。一路上相處了十余日,對于他的性子,他也了解了不少。這樣一個外表淡然溫和,骨子里卻驕傲倔強的男子,忍受得了父皇刻意的折辱嗎?
「這是為何?大唐與南燕分屬兩個不同的國家,南燕並不是大唐的附屬。何況自古邦無大小,國無強弱,都該平等相待,大唐君主今日的做法,是否失去了作為一個泱泱大國所該有的風度?」這算什麼,下馬威嗎?兩國相交向來都該在大殿接見使臣,以示尊重與平等。身為南燕的王爺,他如何能使自己的國家尊嚴受辱?
李徹搖頭,無奈道︰「寧王的說法自然也有道理,但父皇向來都是這樣做的,我們做兒臣的能質疑什麼?何況別國的質子對此也都不曾有過異議,你便入鄉隨俗吧。」凌霽月是個人才,甚至可以說是個絕才。小小的南燕在短短數年國勢大盛,至少有一半功勞是他的。所以父皇才會打定主意脅迫南燕以他為質子,更希望借由第一次的接見,挫去他的銳氣。但以這位寧王的性子,只怕在此事上他是不會輕易讓步的。
「王爺,貴國這般做法是對南燕的侮辱。凌霽月今日既然是代表南燕來到貴國,就絕不可能接受這種侮辱。請稟告貴國國君,南燕凌霽月要求陛下在朝陽殿予以接見。」凌霽月淡然卻堅決地道。
「既然你如此堅持,那你等等。」李徹沉吟一下,招來一邊的小太監,問道,「寧王方才的話你都听到了?」
「是,奴才听到了。」小太監哈腰道。
「好,那你立刻前往偏殿稟告皇上,請他老人家聖裁。」李徹吩咐道。
「是。」小太監小跑著匆匆往偏殿去了。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工夫,那名小太監跑回來,氣喘吁吁地道︰「皇上有旨,身為質子,如若要在朝陽殿面聖,必須按照尋常百姓面聖的方式。」
「什麼意思?」驚訝地發現向來狂狷不羈的李徹在一瞬間臉色變了,凌霽月便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在大唐,如若百姓要求面聖,除非六部聯名上奏,否則,就必須赤足走過全長大約百米的針板路。假使撐得過去,自然見得到皇上,若是撐不過,也只好認了。所以雖然人人都有面聖的機會,但自大唐開國以來,至今未有一人嘗試。」李徹沉重地道。基于英雄相惜,對于凌霽月,他是欣賞的。如果不是因為各為其主,他們應該可以成為朋友,可是如今,看來是不可能了。
仰頭望了望湛藍的天,凌霽月淡淡地道︰「如果這是貴國的待客之道,那麼,在下接下便是。」
「啊,好痛。」遠在南燕的雲洛依心口驟然一陣絞痛,手中正在刺繡的銀針直直扎入手指。
「王妃,您沒事兒吧?奴婢給您上藥。」雲洛依的貼身侍女琪兒緊張地道,慌慌忙忙地起身取藥。
「沒、沒事。我這是心口痛,跟手指沒什麼關系。」雲洛依一手撫胸,一手撐著床頭,胸口一陣痛過一陣,令她忍不住申吟出聲。
「王妃,您別嚇奴婢啊,王妃……奴婢這就去請太醫。」琪兒將她扶上床躺下,結結巴巴地道。天啊,王妃要是有個什麼閃失,給她十條命都賠不了啊。她匆忙向門外跑去,這病可耽擱不得,還是速速請太醫為王妃看看。
太醫不大一會就到了,卻無論如何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而雲洛依卻越來越痛,臉色逐漸蒼白,沒有一絲的血色,嘴角也被咬破了,滲出淒艷的血絲。她不停地在錦榻上翻滾掙扎,卻依然減輕不了半分的痛苦。
整整過了一個時辰雲洛依才平靜下來,心口只是隱隱泛痛,不像先前那般難以忍受了。
「王妃,您嚇死奴婢了。」想到方才雲洛依犯病的樣子,琪兒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白著臉問道,「您還痛嗎?」
「是啊,王妃,您感覺如何?屬下再為您請個御醫看看吧。」莫言在一旁自責地道。王爺將王妃托付給他,他卻沒有盡到責任,讓王妃無端痛苦了那麼久。
木然地搖搖頭,雲洛依的臉色卻比方才發病時更加慘白。她注視著莫言,幽冷地問道︰「你給我說實話,王爺去大唐究竟是為了什麼?」
莫言一驚,王妃從來不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她向來都是那麼溫柔婉約,哪里會有如此冷漠的語調。
「回稟王妃,王爺當然是出使大唐,而且算算日子,也該到了。」
「你說謊,為什麼騙我?你們為什麼都騙我?他出事了啊。」雲洛依掩面泣道。他受到傷害了,為什麼單純地出使大唐,會令他受到那麼重的創傷?心口會那樣突如其來地疼痛,不是因為她犯了什麼病,而是因為他受傷了。
沒有人知道她早在明白自己愛上他的那一刻起就服下了戀影。從那一刻起,她的生命就是他的了。他痛,她也痛,他死,她也隨他共赴黃泉。這次便是戀影的藥性發作,才會痛得她死去活來。但更令她驚懼的不是心口的劇痛,而是,她痛得越厲害,他傷得也就越重。這樣的認知,令她如何不憂心如焚啊。
「王妃,這、這怎麼可能?」莫言難以置信地道。即使被大唐扣為質子,但也不至于出什麼事吧。何況就是出了事,王妃又如何知曉?
搖了搖頭,雲洛依靠在床頭,虛弱地道︰「你不會懂的,你只要告訴我,王爺出使大唐,究竟是為了什麼?」
「王妃,這……」莫言猶豫著,欲言又止。王爺臨行前交代,千萬不可令王妃知道真相,如今王妃這般追問,叫他如何是好?
「還是,你要我去向其他大人詢問?」雲洛依漸漸恢復以往的靜謐沉穩,她淺啜了一口琪兒奉上的藥盞,不緊不慢地道。看來所有的人都已經知道這件事的真相,只有她一人還被蒙在鼓里。
「王妃,王爺去大唐是、是、是作為質子,以換取大唐與南燕的停戰條件。」莫言一咬牙,索性全招了。王妃早晚都會知道,與其讓她勞師動眾地去向別人詢問,不如由他說出來。何況如今木已成舟,王妃即使再如何傷心也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