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隱 第11頁

猶記得那時他自昏迷中醒來,對一切都那麼的茫然,就如同一個初生的嬰兒一般,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而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所接觸的事物越來越多,他逐漸地記起了一些他以前擁有的能力。

但是,這也僅止于飲食起居,讀書寫字而已,那絕世的神功,治國的策略,玄妙的醫術,卻從此離他遠去。唯一不變的,是他和煦如風的性子。

段易影說的不錯,他永遠不會再是那個驚才羨艷,天縱奇才的夢無痕。

「華衣,你怎麼了?」

雖說這一年來,她時不時便會用這種怪異的眼光看他,但他依然不是很習慣。這種似憐,似惜,似無奈的眼神,令他很不自在。

「沒事。」慕容華衣輕咳一聲,掩飾道。自從他醒來後,她只告訴他他們是朋友,而她叫慕容華衣。

自此,他總會低柔地喚她一聲「華衣」。

輕輕淺淺地笑笑,夢無痕不再追問什麼,拿起身側的書卷,安安靜靜地繼續看了下去。

慕容華衣斜斜倚在他的床沿,默默地望著他平和如水,波瀾不驚的容顏,向來清冷的心底情不自禁地暖了起來,就如同沈浸在溫泉中的感覺,燻然欲醉。

「為我撫段琴吧。」她慵懶地道。

自書卷中抬眸,夢無痕望了她一眼,柔和的一笑,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起身,在房內那張樸拙的古琴前坐下,微微撥了兩下琴弦,低眉信手間,娓婉的琴音自指底流瀉。

清清幽幽,如深谷中的冷泉,又如細雨里的煙柳,琴音是那般空蒙,飄飄然然不帶半分塵俗之氣。但就在這樣超月兌的琴音里,卻又有那如訴的低吟,似喃喃的細語。

那淡淡的淺淺的情感的輕訴,是那麼美,那麼純,那麼深邃。

慕容華衣深深地陷入琴音之中。她不期然地想起他們當初的相見。

那時,他也正在撫琴,那時,他的琴聲里有淡淡的愁緒,那時,他們還應該算是敵人。

如今,他亦在撫琴,琴聲依舊是奪人心魄的美麗,只是原本的愁緒化為而今的空蒙,昔日的敵人成為今朝的朋友。

是嗎?朋友?

她不知該如何定義他們之間的關系。

她該是愛他的,每一日的相處,她對他的依戀就多上一分。那樣暖如春陽的笑,那樣純淨明朗的心,使她深深陷了下去,再無力自拔。

她是個殺手,是絕命門的門主,二十年來嚴苛的環境造就了她凡事冷然的性子。曾經她以為自己不會愛人,也不可能被愛,但終究她遇上了他。

堅冷的冰山不畏刀槍劍戟,卻禁不起柔暖的陽光溫和的撫慰,她心靈中最柔軟的一角,已被那和煦如春風般的男子觸動。

「你會永遠和我在一起嗎?有一天,當你想起往昔的一切,或是對這里厭了,倦了,你會離開嗎?會不會?」慕容華衣月兌口問道。

她是害怕的,她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個怎樣的存在。她更擔心有一天,她對他的情感已經深到無力再承受別離時,他會離她而去。

哀琴的指頓住了,靜靜地擱在琴弦上,琴音戛然而止。夢無痕抬首,認真地望著她,淡然卻肯定地給出兩個字︰「不會。」

從來沒有想過她的心竟也可以如此的輕快,慕容華衣忍不住笑起來。她的眼在笑,唇在笑,心也在笑。

原來快樂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餅了良久,她斂了笑容,輕輕地問︰「你沒有對自己的過去感到好奇過嗎?為何你從未問過我關于你的過往?也許,你曾經有過顯赫的身世,有過萬人之上的地位,難道你都沒有想過嗎?」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無論曾經的我是個怎樣的人,也無論曾經的我有過怎樣的身份,既然過往的記憶只是一片空白,那麼,我決不強求。」

夢無痕眉眼彎彎,有說不出的澄淨與純然。望著她的眸子,他接道,「何況,我現在很平靜,也很快樂。和你在一起,很快樂。」

一抹欣喜掠過慕容華衣的眼眸。

驀然,她傾子,清艷的紅唇印上他的微泛涼意的唇。

蜻蜓點水般的一吻,沒有相濡以沫的纏綿,也沒有進一步的探求,只淺嘗輒止,卻已然心動銷魂。

白皙的面龐染上醉人的紅暈,如白玉上的一抹丹朱。那突如其來的一吻,令夢無痕向來平靜如水的心湖漾起朵朵漣漪。

望著那張近在咫尺的明麗容顏,他只覺面龐越來越熱,心也似越來越熱,只想溶在那樣甘甜,那樣旖旎的感情中,無論將來會面對什麼,需承受多少,都……無悔。

慕容華衣卻沒有臉紅。她向來都是個隨心所欲的人,想愛就愛,要恨就恨,喜歡了就是喜歡了,她絕不會羞澀赧然。

但是,對于感情之事,她卻絕對的認真,在二十年的生命中,她不曾愛過,如今一旦愛了,她就要一份全心全意的愛,不可以有一絲一毫的雜質。

她直起身子,在那樣輕憐蜜意的一吻後,竟冷冷地道︰「如果有一天你離開了我,或是愛上了別的女人,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我一定會。」

夢無痕抬眸,沒有驚異,也沒有愕然,只是輕輕淺淺地笑笑,柔和地道︰「不,你不會的。而我,我也不會的,不會離開,不會愛上別人。」

「你又知道我不會!你又知道。」

慕容華衣惡狠狠地瞪他,心底卻在嘆息。

他說的不錯,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手的。她如何忍心,如何舍得傷他。只怕即使他不再理會她,即使他愛上了旁人,她也只有獨自舌忝舐傷口,獨自默默離去,獨自品嘗那深邃的寂寞。

「你是個怎樣的人,我自然知道。」夢無痕說得淡然。仿佛了解她,明白她,本就是一件天經地義,無可厚非的事情罷了。雖然,在他的記憶中,與她相處的時光,只有短短的一年。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沒有華麗辭藻的堆砌,也沒有柔情似水的呢喃,只是這樣平淡而樸實的話語,卻令慕容華衣的心立刻柔軟下來,一股莫明的暖意涌上向來冷然的心田。

她輕輕垂首,望著自己擱在雙膝上的縴白的素手,默然無語。

窗外桃花開得正盛,忽而清風拂過,三兩片桃瓣飄然穿過窗沿,悠悠地落在屋里。

又是輕輕地撥了兩下琴弦,夢無痕離座而起,俯身輕拈起一片女敕紅,忽然想起近來讀過的一闋詞,于是輕輕地道︰

「東風又作無情計,艷粉嬌紅吹滿地。這幾日桃花開得正好,我們去院里走走如何?也許再過不久,這滿枝的嬌艷桃花,只是遍地的落紅無數。」

慕容華衣抬首,微笑點頭,「你若想去,那自然好。但你現子還虛,莫要著了風寒。」她取餅塌邊一襲寬大的白袍,遞給他。

任清風將掌中那片桃花吹落,夢無痕笑笑,接過她手中的白袍,披在身上。兩人相視一笑,行出門外,走過那回旋的雕花木梯,來到盡是桃花掩映的院落之中。

靜靜地沿著小徑徐行,春風襲面,夾著淡淡的,若有若無的飄渺香氣。風乍起,滿枝桃花隨風輕舞,散落殘紅無數。身邊是一襲白衣的公子,衣袂飄飄,有七分淡雅,三分飄逸,直若神仙中人一般。

慕容華衣深深沉浸在此情此景中,痴了,醉了,她如夢如幻地輕聲低喃道,「這真是一場紅雨,紅色的雨……」

夢無痕悄悄執起她的手,低柔地道︰「是的,紅雨。而我們兩人,就這樣攜手漫步在紅雨中,又該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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