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臉上得意的笑容,如來沉默下來。
良久後,當他再次開口時,沒有說什麼「不是」、「你誤會了」之類的話,而是用
倏然低沉的聲音說︰「你明知道我是活佛,還向我告白?」
用一個比較粗俗的比喻,這就像明知道一個男人已經有妻子,卻引誘他另結新歡一
樣。
「活佛又怎樣?活佛不可以有女朋友嗎?」李昕昕蠻不在意地呶呶唇。
「我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六世達賴喇嘛,就曾經有心愛的女人。」
「我不是他。」不冷不熱地回答,如來抬起眼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既然你記得那天晚上的事,那你應該知道曾經有一個深愛你的男人為你而死。他死了才沒有幾天,你不覺得自己移情別戀得太快了?」
李昕昕受不了地翻一翻白眼。「拜托!我才不愛他呢!」
沒有理會她,如來繼續說︰「不過,他愛你,愛得願意犧牲一切,甚至化身為丑陋的魔物,難道……你一點也不覺得可惜?」
那樣深切而執迷的愛情或許並不正確,卻令他為之動容。
「別說得好像是我做錯事!」終於听出端倪,李昕昕瞪大眼,氣沖沖地說︰「那個變態、瘋子!我差點兒就被他害死了!明明是他為我添加無數麻煩,為什麼你反而要幫他說話?而且,我從來沒有逼他愛我,根本是他自作多情!」
「到底是他自作多情,還是你蓄意欺騙他的感情?」如來搖搖頭,自豐潤的唇瓣間吐出銳利的提問。
臉色倏然鐵青,李昕昕攥緊拳頭,心虛地高聲叫嚷起來。
「我沒有!我沒有!」
知道再說也沒有用了,如來暗暗嘆口氣,垂首,看著自己的手指頭,輕聲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沒有重要的話要告訴我。我答應出來,反而是因為我有一些問題想問你。不過,現在已經不必問了。」
由那個晚上,看著男人死去的那一刻開始,他心裏就積存了無數疑問,需要用自己的眼、耳、口去找尋答案。現在他已經知道答案,可惜,答案總是殘酷。
在她眼中,他只看見心虛、埋怨、煩悶,沒有內疚後悔,更沒有傷心。
師兄說得沒錯可憐的男人,從一開始,他就愛錯了。
至於她……眼神流轉,看著面前的李昕昕,如來想︰其實她也是個可憐的人,因為她不知道自己已經錯失了可能是一生中最真摯的愛情。或者,即使知道,她也不會覺得可惜;因為人的皮相、談吐、身份、地位,在她眼中才是決定一切的關鍵。
修長的手指頭輕輕撫過自己的臉龐,如來從不以自己凌駕於無數人之上的長相為傲,但此時卻忍不住想︰若那個男人也有這樣的一張臉皮,悲劇或者就不會發生。
色相皆空,可笑千萬年來,世人始終不明白。
默默地為已經逝去的生命致上深切的感傷,指頭輕輕叩響柱子,如來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看著李昕昕,淡淡地說︰「下山吧!風景已經看完了,而我們已經……無話可說。」
短短的交談,已令他感到很累很累,甚至生出了厭惡的感覺,是時候回去禪坐,收斂心神,止息煩惱了,否則,只會落入師兄的意圖之中。
李昕昕恨恨地跺跺腳,忽然轉身向停泊在涼亭外的機車走去。
「王八蛋!沒眼光的死瞎子!你自己滾下山去吧!」
看著她在尖銳的叫罵聲中,發動機車離去,如來不由得怔忡起來。
女孩子真是一種反覆無常的生物……感慨地搖搖頭,他想︰就如師兄所言,今天不是愉快的一天,因為他見識到人的另一種丑惡,不過,還不至於會令他感覺傷心難受。
罷走出涼亭,忽然傳來一陣剌耳的煞車聲。抬頭一看,正好看見李昕昕所駕駛的機車在轉角處與一輛跑車發生踫撞。
巨大的撞擊聲響徹雲霄,她連人帶車地翻側,滑過對面的人行道,之後撞上鐵欄。
如來想出手阻止意外發生,不過,當舉起手後,才想起自己的力量已經被北冥浩天暫時封印了。
跺跺腳,如來飛快地跑到倒臥在地上的李昕昕身邊,單膝跪地,將她的頭抬起,扶到膝上。只見她滿臉擦傷血污,後腦被撞擊凹陷,鮮血源源涌出,神智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況中。
把她撞倒的跑車就停在對線的馬路中,車主站在車門邊遠遠地看著他倆,慌慌張張地說︰「不是我的錯,是她自己撞過來的!不是我的錯!」
這時候還有空推卸責任?如來蹙緊眉頭,右手緊按著李昕昕後腦的傷口,阻止鮮血涌出時高聲叫道︰「她受了重傷!快將車子開過來,把她送到醫院去!」
「不是我錯!不是我的錯!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耳邊傳來車主的喃喃自語,不一會兒,響起引擎發動的聲音,如來抬頭,驚見跑車正在回頭,緩緩地向山下駛去。
「等等!你干什麼?」如來大吃一驚,連忙大叫︰「別走!把她送到醫院去!先生!別走!別走!先生……」
他越叫,跑車開得越快,不一會已絕塵而去。眼睜睜地看著車尾消失在彎道,如來整個人呆若木雞,難以置信︰這算什麼?
驚醒他的是李昕昕一陣陣痛苦的扭動申吟聲。「唔……痛……救命!救我……痛痛,啊!呀!」*
垂下頭,只見鮮血不止從李昕昕後腦的傷口涌出,更從她的口角流出,染紅半身,如來渾身一震,知道她不單受了外傷,內髒只怕也受到重創。
一定要盡快送她到醫院去!
同時,一輛從山上駕下來的車子映入眼海之中。
「停車!請停車!有人受了傷!」
「請停車!請停車!」
「請停車!送她到醫院去!」
「先生!先生!停車!有人受傷了,有人受傷了!」
「有人受傷了,你看見嗎?停下來!請把車子停下來!」
「拜托!停下來!拜托……拜托……」
近十五分鐘的時間,他在路上向來往的汽車求救,竟然沒有一輛汽車肯停下來,有些正在上山的汽車,看見滿身是血地躺在路旁的李昕昕後,甚至掉頭便走。
「請停車!請停車!停車!」叫得聲嘶力竭,用通紅的眼楮目送一輛又一輛汽車離開。當第十二輛車子在他的叫聲中加速駛離,如來的心由初時的不可置信,漸漸變得絕望。
往日,他只要輕輕一揮手,就可以令任何生物回復生氣。但是,在力量被封印的這一刻,他首次嘗到無法可施的滋味,只能眼看李昕昕的氣息愈來愈虛弱。
「拜托!停車,請停車……」如來不知道自己叫了多久,圓潤的聲音已經變得嘶啞,神態旁徨。
終於,有一輛下山的車子將速度放緩,駛近他們。
眼見終於有車子肯停下來,如來松一口氣,上前兩步,看著車窗說︰「先生,麻煩你送我們到醫院去。」
女車主點點頭,正要打開車門,坐在他旁邊的男人卻伸手阻止她。
「老婆,別多管閑事了!」
「但是,她……」
「這輛車才買了半個月,別弄髒了!而且,她傷得那麼重,萬一死在我們車上怎麼辦?太不吉利了!與我們無關的事,別管!」
「嗯!也是……」女車主同意丈夫的話,點點頭,將車子駛開。
「等等!」眼看汽車再次離去,如來的臉色倏然刷白,上前緊緊抓著車身。「不!夫人,先生,請你們……」
「對不起!放心吧!我會幫你打電話報警的,警察很快便到。」
「她等不及了!請你送她到醫院去,只是舉手之勞……求求你……」說到最後,如來的聲音已經變成哀求。那怕他這一生,也不曾如此低聲下氣過,可惜,回答的依然是絕情的兩個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