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很討厭,但他向來是家里喜歡冷眼旁觀的那個,他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
敵不動,我不動。秦緋雲就這樣忍過一個寒假,然後她開始找打工。她不知道的是雲崢在課業上的沖勁,也因為去了一趟美國而變得更拚命了。
雲崢這才知道自己的世界多狹窄,而秦緋雲出身那樣的家庭,他怎麼配得上她?
那是個難熬的一學期,學校八卦一點也沒有節制地流竄,秦緋雲忙著打工,而雲崢總是念書念到很晚,學校里流傳著雲崢總是和機工系系花在圖書館約會到深夜,有好幾天夜里秦緋雲甚至忍不住因為兩人好像變得冷漠的關系,再加上身體和心靈的疲累而躲在棉被里哭了。
直到雲崢握著她的手,告訴她,「我會努力,讓我們可以在一起。」
只有一句話,沒有花前月下,沒有燭光晚餐或美麗的禮物,她感到心踏實了,多日的不安被撫平。
秦緋雲回握他的手,「我們一起努力。」他們絕不會輸!
她突然想到高中那時,她被同學排擠,而雲崢總是一個小動作就讓她仿佛看到了希望之光。雲崢的母親說過,每個人生來就像海上的船一樣,而海浪是這人世間的悲歡離合與際遇,天候則是不可力抗的命運,所以對一個人來說,這一生最重要的,還是一個目標,一個方向,一個信念。沒有目標的人,只能隨波逐流,得過且過,一個巨浪打來,翻覆了,好像也沒有需要再站起來的理由,也不願再鼓起勇氣,浪花與風暴就決定了他漂浪的一生,因著潮汐的起伏而失落而打轉。
沒有人一生不會行過風暴,也沒有人前程總是風平浪靜,但是至少她可以仰望著燈塔,記著她始終擁有的目標與信念,哪怕千山萬水一路獨行,哪怕風雨飄搖巨浪遮天,她永遠有失敗了再站起來的理由與力量。
因為她要追著那光,絕不放棄。
他和她的未來,就是她的光。
她對自己,也對天堂的阿姨承諾過要照顧雲崢。
那一夜,兩人交握的手,對彼此承諾著一起努力的話語,瞬間沉澱了周遭帶給他們的紛擾與煩亂,突然間除了那個兩人一起向往著的目標之外,其他的一切再也不算什麼了。
八卦依然繼續八卦,努力的也是繼續努力。暑假到來,小倆口的美國行,老狐狸也還是故技重施。
但是秦龍宙無法否認,雲崢的努力讓他刮目相看。原本就優秀的孩子,經過一學期的努力,在和他的對談中,漸漸顯露非池中物的大器——重點是那些談話讓他明白雲崢那一學期里並不是顧著談兒女情長,他進步很大,很有心要得到他的認可。
他本想讓步了,卻沒想過,秦家的小女王天生就不是男人的附屬品。
秦緋雲念生態保育,竟然也念出了興趣,而且開始在某些社運場合嶄露頭角——如果秦龍宙肯中肯地承認,他的女兒擁有的資質,不管是聰明才智也好,認定了目標就勇往直前的性格也好,越挫越勇越不服輸的脾氣也好,那股在追求目標時的剽悍與霸氣,都像極了他啊!
秦緋雲不只鐘情于攝影,她還參加社運,也積極參與生態座談會,她拍的照片也頻繁地出現在各大媒體,這讓她找到的第一個打工就是在某個雜志社當工讀和攝影師,偶爾也跑跑自家舅舅的立委辦公室當工讀——楚家自然是個管道,楚素弦對秦靛滔那套理論很不以為然,那個寒假小倆口回台灣時,舅舅就豪氣地說,秦家不養她,舅舅養,幫兒子養老婆也沒什麼不對。楚素弦的話讓兩個年輕人都窩心地笑了呢。
秦龍宙和女兒交換條件,要雲崢自此為秦家效犬馬之勞,是個導火線。但秦龍宙自認很退讓了,他對女兒竟然出現在台灣的新聞媒體上,搞那些兒戲似的社會運動感到不滿已久,尤其前陣子她為了拍照和某政治人物起了沖突,經過斡旋,人家知道是秦家千金,台面上笑笑不計較,回過身卻一通電話打到美國告狀,這份不滿也接著爆發。
「如果愛情和自我,一定要犧牲一樣才能當秦家的孩子,那對不起,今天起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打這場仗,我會贏給你看!」她走了,頭也不回。
魚與熊掌都要,是不是太貪心了點?她盛氣凌人的火焰,對這世界來說,太刺眼了啊!
但是秦龍宙與秦緋雲心知肚明,她只是給自己選擇了一條更艱難的路。如果她會乖乖待在大房子里等男人回家,她就不是秦緋雲了啊!
「證明給我看吧,證明你會守護她,至死不渝。」秦龍宙嗓音有著不易察覺的哀傷,在那個雪夜,他把最寶貝的女兒交付給這個男人。
年輕的男人退下了,背影宛如沉默的死士,即將追隨他此生唯一之主。
第10章
和家人鬧翻,甚至賭氣不讓自己那些離經叛道的動作而讓家人難堪,秦緋雲改了名字。多年後作品頻繁地出現在時代與國家地理雜志的華裔女攝影師,世人只知道她姓楚——這樣很好,當她第一次在國際雜志上露臉,某張會讓台灣政壇某高層臉色鐵青的照片當時引起不小的政治風暴,她還冷諷道,這樣對方可就沒理由打越洋電話向秦家靠夭了吧?
噢,跟她舅舅靠夭是有的,但是她家幾個舅舅都是熱血漢子,跟秦家的作法完全不同,當下槍口一致對外。
只是舅舅仍是語重心長地告訴她,政治太黑暗,楚家的力量不可能時時保住她,尤其她又愛往龍潭虎穴鑽,搞社運又搞生態保育,太貪心了吧?
「你以為台灣是法治社會,他們拿你沒辦法?呵呵……某個政黨大老去了一趟東南亞結果出了船難客死異鄉,你當真以為那是意外?」當立委的舅舅這麼對她說,「去拚你的生態保育之路吧,不要來淌政治的渾水。就當是為你母親想一想,她那麼想見你,卻礙于你父親的脾氣,只能日日夜夜為你祈禱,就盼你平安無事……你是知道的。」
于是,雲崢退伍那年,問過他的意見,她加入了某個野外攝影團隊——而雲崢決定婦唱夫隨。
那一個雪夜之後,已經過了七年。
只要團隊允許,雲崢幾乎是跟著一起上山下海,主要工作是負責雜役。但是他的身手實在很好用,楚緋雲是跟著高中時期的恩師——那位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攝影社指導老師原來大有來頭啊!但就是來頭太大,不屑理會那些高中生小紛爭,才會總是讓她們那個小小的攝影社面臨解散邊緣。
恩師帶她進入他們的團隊,已經有世代交棒的意思,那些工作太耗體力,黃金期只有壯年時期。
兩年後,楚緋雲已經能獨當一面。
今天的慶功宴借了某個電視台的攝影棚,因為這半年來她負責的團隊還接了制作影片的任務,而她只負責平面攝影,但是因為是領隊,也負責和電視台高層接洽。
不過大多數時候,隊上的人會直接視雲崢為頭頭,高層要找楚緋雲也幾乎會透過雲崢,這是多年來培養出來的一種默契與了解。雲崢較理智,也較懂得安撫人心,甚至也比恰查某有耐心,總是能在出現問題時冷靜想出解決的法子,也有較多的柔軟度和上層溝通,而且某個恰查某只听他的話,凡事找雲崢商量,絕對好過直接問恰查某,除非你不想要命。
慶功宴上,楚緋雲喝掉半打啤酒,已經開始不耐煩了,偏不巧這時某個她最討厭的公司高層現身,楚緋雲擰起眉,悄悄躲開了。雲崢一直在她身旁,當下也如影子般悄然無聲地與她一同暫時離開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