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不是大城市,而是太平洋東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島,沒有煩人的忙碌嘈雜,一切都像月兌下了文明的累贅包裝,赤果果的、純樸的,卻熱情浪漫。
她的矜持與嚴謹,相形之下顯得格格不入,可是除了朱岩桐大膽的視線之外,沒有什麼會讓她必須穿起鎧甲來掩飾自己的窘迫,她只是習慣性的自我保護,在層層包裹中欣羨著眼前的世界。
她想到朱岩桐與孩子們玩在一起時的情景。他與那些孩子彷佛是同一個群體,像是從未沾惹文明的塵埃,也從未被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鍍上一層虛華,但那分明是踩進去就洗不清的大染缸啊!一旦身上有了世故的標記,在童真的對映下怎能不自慚形穢?
那樣的赤子之心是偽裝不來的。
白若楠忍不住又翻出那些文件,看著密密麻麻的鉛字,突然覺得可笑。
她在這個行業幾年了?沒當過雜志編輯,同行間多少也有些交涉,怎麼會忘了媒體渲染的本事?
紀錄和前科總不會是騙人的吧?白若楠不禁又想。
但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不會讓最憑直覺、也最誠實的孩子們這麼喜愛;更何況只要是人,誰沒犯過錯呢?
其實,除了在他眼前出糗而讓她在面對這個男人時多了一分尷尬外,朱岩桐並沒有為難她──莫名其妙的裝熟、攀關系也還沒到冒犯的程度,只是讓氣氛變得有點冷而已,說不定還只有她覺得冷。
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表現出任何排擠她的訊息,反觀她,多麼小心眼又沒風度,現在靜下來回想,連她自己都感到慚愧。
看來她犯了一個最糟糕的錯誤,就是先入為主。
白若楠將那迭文件丟進垃圾筒,對著鏡子將頭發梳成馬尾。
趁著出去吃晚餐時,順便向他道個歉吧!雖然想到他很可能又會直勾勾的盯著她,還淨說些很難笑的冷笑話,讓她有一瞬間的遲疑,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現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眸子。
白若楠把眼鏡戴上。這次她一定會記得站在面對光源的位置!
第三章
吉他的旋律輕快而歡愉,孩子們的笑語聲,還有人群的嘈雜聲從房子前院傳來。
前院生起營火,不知何時聚過來的男男女女,有的在準備食物,有的跟著吉他的樂音伴奏或跳舞。
朱岩桐換上洗得泛白的牛仔褲和淺色粗布襯衫,前襟的鈕扣卻沒有一顆是扣上的,跳躍的營火像是在他眼眸深處也燃起了火花,橘黃色的火光勾勒著他胸前結實的肌肉曲線。
他將長發整齊地束在腦後,只留了半個月的胡子還沒能如他所願蓄成落腮胡,不過配上深刻立體的五官,已憑添幾分滄桑頹廢。
他的十指戴著大大小小的戒指,在吉他上撥弄出流暢熱情的音符,身旁有人以手風琴、小提琴、甚至是拍手伴奏,搭以簡單的歌聲合音,孩子們和少女們則圍著營火跳舞。
白若楠椅在門邊,雙手抱胸,定定地看著那幕景象許久。
這里每一個人的笑容都顯得那麼真實自然,眼里的歡樂、出口的笑語,彷佛發自內心,原始而毫無矯飾。
朱岩桐處在他們之中,同樣怡然自得,人群像是因為他而聚集,他的光芒就算在人群中也難以被掩蓋。
他們知不知道他曾經吸過毒、進過監獄呢?白若楠心里一浮現這個疑問,忍不住自我厭惡。她這樣的想法和那些挖人隱私的狗仔隊有什麼兩樣?
這一邊,朱岩桐老早就注意到白若楠,他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她。
雖然她沒把頭發放下來,但至少束起馬尾的樣子看起來不再那麼嚴肅,如果能把那反射著火光的眼鏡也拿下來就更好了。
一曲終了,朱岩桐將吉他交給身旁的印地安男人,由他繼續彈奏下一首曲目,自己則悄悄地來到白若楠身邊。
注意力始終在他身上的白若楠發覺他走過來,不禁有些慌張,幸好反射著火光的鏡片讓她有種被保護的安全感,才能佯裝若無其事地看著跳舞的人們。
令她相當意外的是,場中熱鬧的氣氛沒有因朱岩桐這位主角暫時離開而降溫──至少在她看來,他應該是這場歡宴里被眾星拱月的主角。
朱岩桐一在她身前站定,就習慣性地又把一手撐在門上。
「怎麼不和大家一起玩?」他問。
對他的親近感到不自在,白若楠下意識地退了一步,背脊抵在牆上,故作冷靜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我在旁邊看著就好了。」
「可是大家是為了歡迎妳才聚到這里來的。」他說。
「歡迎我?」白若楠只覺得受寵若驚。
朱岩桐笑了笑,解釋道︰「因為島上很少有客人,」而且又是他的客人。「這里的人一向很好客,一定要給他們機會盡地主之誼,否則妳可能得忙著到每一家去作客。」所以他才提議大家聚在一起,免得她這一趟來別說沒有度假的感覺,搞不好還會被太過熱情的居民嚇到。
「可是……」白若楠對這樣的善意很感動,只是她沒辦法說服自己不別扭,「我不習慣這樣。」她看了一眼火堆旁穿著粗布衣裙,卻仍然熱情奔放的女孩們,自慚形穢。
即使沒有高級的化妝品和洋裝,她們的熱情與浪漫仍然像燃燒著火焰的玫瑰,教人移不開眼。
「我跟她們不一樣。」白若楠小聲地道。
朱岩桐挑眉,眼神有一瞬間變得疏離。
「哪里不一樣?因為妳是文明人?」他的口吻難掩嘲諷,以為她終究也跟外面那些人一樣,自以為是。
白若楠倏地抬頭,有些生氣,也有被誤解的委屈。
「我沒有那麼想!」而且正好相反。
「不然呢?」他忽然有股強烈的沖動,想拿下她的眼鏡,它遮去了太多事物,尤其是她真實的感情和想法。
他想要直視的、他感到好奇的,是她的真心、她的靈魂,而不是那層層包裝保護的外殼。
白若楠囁嚅起來。
「我不會跳舞,而且我也沒她們……好看。」女孩們不算漂亮,但每個人散發的光芒卻教她羨慕,那比任何雕琢過的美都要燦爛奪目!
朱岩桐恍然大悟,眼里的疏離瞬間消失無蹤,嘴角忍不住貝起微笑。
丙然,她就和他第一眼見到她時的感覺一樣──好緊張又怕生的女子。
「笑什麼?」白若楠嗔怒地瞪著他。
朱岩桐終于忍不住抬起手,在她還來不及抗議時拿下她的眼鏡。
「你做什麼?」冒失鬼!白若楠想搶回眼鏡,但他卻將手舉高,讓她連踮起腳尖都勾不著,只得與他怒目相視,總是被掩藏住的美眸隱隱燃燒著火焰。
朱岩桐心跳小小地失速,只是極其輕微的,還不足以織就情愫。這樣的異常不是因為白若楠拿下眼鏡後美得沉魚落雁,在演藝界多年,他看過形形色色的美女,白若楠的外表相比之下平凡無奇,讓他心神微動的是她眼里的生氣。
他似乎了解自己為什麼對她感到好奇了。初見她時,他彷佛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牽動他心里最深處的感情,如今這個影子在她赤果的眼里鮮明起來。
那是他曾經熟悉的眼神,以冷漠、脆弱、孤寂和善感堆砌而成的驕傲,和他自己刻意遺忘的本性如此相似。
「把眼鏡還我!」白若楠努力維持冷靜的聲音要求道。
「這是多少?」朱岩桐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還給我!」白若楠被他滿不在乎的反應激得漸漸藏不住惱怒的情緒,她覺得他就像幼稚園里欺負女生的可惡小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