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活著?——對了,為陛下點中試服長生不老藥的;在一個初夏的清晨,驚怖無策的方士各把奼紫嫣紅亮黑的丹藥傾倒,自煉丹房,隨下水道,匯流至馬廄外,剛巧有郎中令的部屬,無意于洗漱時喝過一兩口的……
這些丹藥都是「真」的,只有多疑善妒寡恩、虎狼心肝的始皇帝,不相信。結果,「試」的人都活著,那最想活的人,卻死掉!
他們乍醒,只曉得完成未盡的口號︰
「願陛下萬壽無疆!」
現代人等,白雲飛和朱莉莉如人鬼域,駭然失色。
蒙天放一看,就認得同袍︰
「這是我的人!」
白雲飛不再軟弱了,他又獲得大量的氧氣和勇氣,堅強地,故態復萌了。他也振臂一呼︰‘「我的人過來!」
他的手下都歸隊,敵我又再壁壘分明了。白雲飛興奮得眼楮紅了。不止蒙天放一個呢,這里有五十多個,全都是活著的武士俑!
「這將是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你們知道嗎?先攻下來再說!」
馬上,雙方對峙。
四下戰鼓敲起,蒙天放下令︰
「別讓敵人擊倒!小心!」
戰車被策動,在地面擊起火花,手中都是精工制作的青銅兵器,雖經二三千年地底埋藏,不蝕不銹,鋒利依然,他們都是一片忠心的精銳部隊,可惜——
時移世易,武器進步得太利害了,血肉之軀,又怎敵得過槍炮?蒙天放見他們一排排地沖鋒陷陣,卻又一個個地倒下來,心也疼了。但如何解釋他們無法理解的變遷?他們的基本反應是卻敵,以身相殉。
機場的夜燈照耀著,慘白的強光,如同水銀燈下的戰爭場地,碧血黃沙中,吶喊格斗,原始的武器,只伐木劈石地廝殺,雙方如潮地一時涌至此,一時涌至彼,死傷不少,血的腥味在空氣溢泄。
白雲飛攀上一架飛機,蒙天放怎肯計和人僅手?二人在機上糾纏。飛機一時之間未能起飛,失去控制,在地面亂轉。螺旋槳把四下的人頭整個切下來……
白雲飛終于開動了飛機,蒙天放從沒沙種峰驗立足不穩,又見人漸升空,怔住的一剎.白雲飛明小手快,拔出槍來,正待開槍,青銅劍已出,右臂吃了一招,手一麻,槍往地面墮下,他奮力一推、一踢,蒙天放也握不住劍,應聲飛墮。翻身著地時,大地悶哼微露。蒙天放攫他不住,也立不起來。
白雲飛奪得青銅劍,在低飛的機上,朝蒙天放力揮,劍風所至,眼看便死在自己的利器下了,忽而有人撲身在上,為他擋了這一到,受了重創。這是貪生怕死的朱莉莉!
蒙天放憤怒得全身發抖,臉孔扭曲,他要把他撕成碎片。如同受傷的猛獸,發出吼聲,漫天漫地只有淮一的意念,便是報仇!
不過敵人轉瞬飛遠,他心焦如焚,地面有剛才墮下的手槍。他抬起,槍嘴指向自己。白雲飛冷笑。浴血的朱莉莉,大口地喘著氣,發不出聲音︰「別——」
他拎著這現代的武器,根本不知如何使用。突然,他記得了,在陵墓,朱莉莉曾如此地傷過他,他記得了︰那管狀物指向對方,桶上有個機關,他瞄準,一按,槍聲一響,對了!就是這樣——
飛機上輕敵的白雲飛中槍了。
連人帶機重重地撞向地面那孤零零的始皇帝靈柩。在那遙遠的地方,轟然巨響,大火撕破了夜空,沖出重圍,直躥九天。大股的黑煙蟒柱,盤旋上升,在人見不著的高處,書寫了一段興亡史。
爆炸發生了。
以靈槍為中心點,地面開始下陷,山崩地裂。人、飛機的殘骸、火海,都遭活埋,死傷之眾不能幸免。
蒙天放抱著米莉莉覓地逃生,迄通在地,像用根粗糙的毛筆寫著血書。他狂喚︰
「冬兒!你不要死!」
在他的懷中,塌倒的金人巨像庇前下,有片小小方寸之地,她什麼也記不起了,呀,只有三句台詞,于此關頭,不知如何便彈跳出來,她背誦著。是靈魂的回憶。抖擻余勇,喘息著︰
「今天我明白——了,只有——」時日無多,她越念越快,急急忙忙地︰
「勇敢地在愛情面前低頭的女性才是最摩登的女性!」
她仍然是朱莉莉。在最後一刻,她畢竟回到現代了,不過,她到底也愛上他。他一點也听不清楚,因為,她被沙石扯進斷層下,無底深潭——
他只拼命地狂奔,一直往前,身畔有她的余音︰
「你不要死!我會再來的,等我!」
她會再來?
這信念支撐著他,活下去,等。
餅了很久很久,地面恢復平靜了,整個內城消失了,這秘密再也沒人知道,又復長理。蒙天放頹然坐倒,不知過了多久。
「唉!」
——他听到一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嘆息。
激戰過後,這西安機場已經回復平靜,只是地面一切現代化設備,飛機和人,都與最古老的文物一起埋葬,是誰為誰陪葬呢?一時間也弄不清楚,地面空余一道淺淺的界限。
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包括他那不死的愛情。
只是,他分明听到一下嘆息。
蒙天放警覺地四下張望。
他見到一個身影。這是個意態闌珊的遲暮英雄,五十多歲了。他詫異于此竟有個幸免于難的局外人?
他問︰
「這位老先生——」
太陽尚沒升起呢,空氣中蕩漾著破曉前的寒氣。天際有顆巨大的晨星,如同舉世孤寂的、眯設的獨眼。薄明中,蒼茫間,他緩緩地、緩緩地回過身來。
他,就是秦始皇帝嬴政!
衣履仍是一等,已經不起歲月。目光依然單鋒,不忽而威,不過鬢發殘亂——整個人有點過氣。他仰天一站。
蒙天放大吃一驚,倒退一步︰
「陛下」
始皇帝望定他當年的臣子,仿如隔世。他深沉地道︰
「徐福一去不返,朕坑四百六十余名儒生于咸陽城外,惟未息心,及至五次巡行,病重沙丘,遂孤注一擲,吞下一顆殘留之長生不老藥。」
「陛下終于也吞下丹藥了?」
他點頭︰
「朕假死之時,渾身發出奇臭,趙高與五六宦官,把聯放置于可調節溫度之輥轎車中,隨車以一石鮑魚闢臭,自九原直道抵達咸陽,葬于驪山陵。」
「陛下叱 風雲,可惜,世道已變。」
始皇帝自嘲地一笑︰
「朕只贏得‘暴君’惡名,生生不息。」
「不,」蒙天放耿直地道︰「‘是聖、是魔,千秋功過,未可輕議。」
「無故,」他面對這同一時代的、同一命運的英雄人物,有點款效︰「朕與你,千秋不死,似亦難容于世。」
「陛下將何去何從?」
他靜默一下,苦思︰
「朕也不知,朕連立錐之地,亦付厥如。」
回首自己一手興建的、輝煌而又宏偉的地宮,以為可以萬世長居,雄霸天下。它花上了三十七年、七十二萬人力、舉國的財富…咖今亦歸于塵土,再無覓處。是的,他連一個棲身之所也沒有,舉頭不見片瓦。
始皇帝自懷中取出那枚保存到今時今日的「半兩錢」,他一生喜歡賭博。只把錢幣往高空一擲,它機靈打轉。他道︰
「好,見‘半兩’二字,朕即往北行吸面,便朝南走。」
錢幣終落在地上了,他見到這兩個字,他一生的心血。他開始仰天狂笑,雙目也發出懾人的精光。他人不死,心也不死︰
「哈哈哈!想朕曾一手統領,天下之大,一望無涯,朕不相信找不到容身之所,朕要重振雄風!炳哈——」
他在狂笑聲中,孤傲地往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