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曼公主的武士 第20頁

羅亞接到噩耗時正和莎曼在白楊村巡診,盧克快馬跑來報告西蒙突然昏倒,像是將一道冰風吹進他的胸膛,羅亞一瞬間覺得心肺都要凍結了。

他慘白著臉策馬奔回岩堡,只見尼奧王子、十余位貴族和喬菲爾德醫生擠在屋里,人人臉色沉重。

西蒙躺在床上,領口敞開,面無人色,呼吸微弱,人卻已經清醒。

當羅亞沖進屋來的時候,正听到養父低沉地說;「請恩準我的養子加入王室禁衛隊,給他為國效命的機會,我對殿下沒有更多的請求了……」

羅亞真是連心都要碎掉了,他撲到床邊抓住養父冰冷潮濕的手,全身發抖,恐懼萬分地喊道︰「西蒙大人!您難道要丟下我嗎?您不能這麼殘忍!」

西蒙微微露出一點笑意,愛憐地看著自己的養子,低聲說︰「羅亞,向王子殿下宣誓效忠,今後,你就是一個真正的武士了……」

羅亞緊握著養父的手,像是要將生命都灌注進去,完全拒絕听從這不祥的命令。「我不要當什麼武士!西蒙大人,我只求您留下!」

西蒙嘆口氣,環顧四周,微弱地說︰「殿下、諸位,請讓我和這孩子單獨待一會兒。」

尼奧王子和維德公爵對視一眼,沉默地領先退出房間。他們的心情都很沉重而復雜,復國之路尚遙遙無期,而這樣一位忠直的臣子,卻已無可避免即將逝去,這條路,真的是越來越寂寞艱難了。

棒著薄薄的門板,里面的交談聲非常模糊,突然,羅亞發出一聲大叫,「不!這不是真的!」聲音里充滿不可置信的震驚、懷疑、詫異、憤怒,但馬上聲音又低了下去,片刻之後,羅亞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是的、是的!我向你發誓我會做到!」

正當所有人都在暗自揣測莫爾勛爵究竟對他的養子交代些什麼的時候,門開了,羅亞搖搖欲墜地站在那里,臉色像死人一樣冰冷僵硬,他從嘴唇間擠出一句話。

「西蒙‧德‧莫爾勛爵,我的父親……已經回到神的身邊……」

然後,他誰也不看,直直沖出屋子。屋內,西蒙靜靜地躺在床上,雙手合放在胸前,閉著眼楮,削瘦的臉上隱約帶著一抹心滿意足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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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葉在腳下飛散,林中的荊棘劃傷他的面頰手足,羅亞卻恍若是無知覺,只是埋頭奔跑。他听到身後有個熟悉而惶急的聲音在拚命呼喊他的名字,但他完全不理不顧,心頭積壓的悲傷與憤怒已經快要頂破胸膛,需要一場瘋狂的宣泄才能平復。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胸口因為劇烈的呼吸而痛楚,腳下絆著一條樹根,他順勢飛跌出去,臉頰重重擦在地面上,火辣辣地疼。他把臉深深地埋進落葉腐土中,一股強烈的酸澀熱浪從鼻腔蔓延,沖進眼眶,他狠狠地閉眼,用力咬牙,感覺口腔泛起絲絲鐵銹味道。

據說人在臨死之前可以回想起自己這一生中所有的事情,羅亞現在相信了。當被刻意封死在記憶中的故事忽而被觸發的時候,就會在最短的時間撲面而來,窒住人無法呼吸。

收養、慈愛、關懷、信賴……一切都是謊言!

「啊——」再也無法忍受那尖銳的疼痛,羅亞猛地仰起頭,像負傷的野獸般放聲嚎叫,「騙子!騙子!炳哈哈——撒謊!」

含淚帶血的吼叫在林間回蕩,聲聲仿佛都是絕望,當連你最敬愛的人都在欺騙你的時候,這世界上究竟還有什麼是值得相信的?

「羅亞!」驚惶失措的莎曼狼狽萬分地奔到他身邊,跪倒在地,只覺胸口悶痛到喘不過氣。剛趕至木屋就見羅亞發瘋一般沖向林子,不及多想地隨後追趕,幾次險些失去他的蹤跡,總算在這里找到他。她松口氣的同時再也撐不住疲軟的雙腿。

「羅亞……你不要太……難過。」她用力捂住胸口,斷斷續續地說。看羅亞如此痛苦,她自然也猜到莫爾勛爵病況凶多吉少。「勛爵只有你一個親人在身邊,為了他,你要保重自己。」

莎曼不可能料到,她這番出自誠摯的關懷卻正好戳到羅亞最痛的那處傷口,他的滿腔郁憤像是突然有了個奔涌的去處。

他猛地翻身坐起來,惡狠狠地盯著她,眼楮被怒火燒得赤紅。「親人?哼,公主殿下是在開玩笑吧!吉德賤民怎麼能做貴族老爺的親人?」

他感覺心頭狂燃著一把毒火,要將他的五髒六腑燒成灰燼,「什麼樣的親人可以眼看著自己所愛的女人在貧賤中死去,讓他的兒子一出生就被當做賤民?什麼樣的親人可以眼看著兒子以為自己是妓女和嫖客的野種而一生抬不起頭?

「什麼樣的親人可以眼看著兒子被打斷胳臂、打到吐血了還被趕出唯一的棲身之所?什麼樣的親人在臨死時還要逼兒子發誓去效忠那些從來只會鄙視欺辱他的所謂‘主子’?

「哈哈哈哈如果這就是親人,那我倒寧可自己是個沒人要的野種!」他對著她瘋狂吼叫著,「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一切?為什麼直到現在才告訴我他就是我的親生父親?為什麼……」

吼聲漸漸低啞,恍若承受不住這樣激烈的情感怒潮,雙臂緊緊抱住自己蜷縮成一團,苦澀的水珠大顆大顆沿著擦傷滲血的臉頰滾落下來。「為什麼……父親……」

莎曼怔怔地望著這個如受傷野獸的男子,心髒傳來感同身受的痛楚。她寧願用自己的一滴血來交換他的一滴淚,她不假思索地傾身抱住他,像童年時他安慰喪母的她一樣,將他攬入懷中,輕輕地撫摩他顫抖的身體。

他依偎著她,哭得像個孩于,她的懷抱柔軟而溫暖,散發出一股淡淡的藥香,他感覺到那雙靈巧的小手輕輕地落在背脊上,帶著無言的安慰,他知道這樣不對,可是卻一點也不想躲開,直到听到她低低的一句嘆息。「可憐的羅亞!」

一道電流穿過他的心髒,他一下子從她懷里跳了起來,臉色漲紅,又可怕地蒼白下去。人最苦痛之時,偏偏不是可以施予憐憫之時,那一刻,他只覺有一股不可遏抑的怒氣,夾雜著狼狽、窘迫以及無由的羞恥席卷而來,掃去他全部的理智。

「這算什麼,表現高貴公主對吉德賤民的仁慈?」

莎曼被這股毫無預警的怒氣嚇得怔住,滿眼無辜惶恐。「羅亞,我從來沒過麼想過!我們……難道不是朋友嗎?」

「朋友?」他諷刺地冷笑,「吉德賤民也配當公主的朋友嗎?」

「可是、可是你是莫爾勛爵的親生兒子啊,你其實也是貴族。」他囁嚅低語,戰戰兢兢地望著他。

這句話就像在火上澆下一桶油,羅亞覺得血液全沖進腦子里,他發出一陣可怕的笑聲。「一個可以毫不猶豫送去當犧牲品的兒子!一個從不知道自己身世的兒子!一個他到死也沒有公開承認的兒子!被了!如果這就是貴族,那我寧願是個賤民,至少他們乾淨而不撒謊!」

「羅亞……」

他轉過身不看她,「請別再用那些無聊的言詞和無謂的同情來煩擾我吧,如果你對我還有一點點憐憫的話,就請走開,讓我一個人待著。」

「這不公平!」莎曼絕望地叫了起來,「有王族出身並不是我的錯,這對我不公平!」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公平。」他冷冷地回答,帶著一絲莫可名狀的殘忍和快意。

淚水終于從寶藍色的雙眸中涌出,「羅亞,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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