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地呢?」
「他還在公司忙。」
「喔。」話落,大眼骨祿祿地轉到朱汶身上,彷佛打量,又像是覺得有趣。「阿姨,你是媽咪的好朋友嗎?」
「……嗯。」朱汶用力地把梗在喉頭的酸楚咽下,努力地扯開笑臉。
「我媽咪人好好喔。」
「對啊。」
君君聞言,笑了,輕輕地閉上眼。
「君君,怎麼了?不舒服嗎?」凌千絹很自然地撫著她的額,發覺她的熱度似乎不太尋常。
「不是,我只是有點累。」
「你等一下,媽咪叫醫生過來。」
凌千絹如風般地沖了出去。正揚交代過的,有任何的風吹草動都必須立即通報醫生,免得錯過黃金治療期。
瞬間,病房里就只剩下朱汶和君君。
朱汶看著她,其實有想過很多話要說,但當她真的坐在這里,卻沒辦法說出口,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君君只是看著她,淡淡微笑著,也沒再開口。
是錯覺嗎?為什麼她覺得從君君的眼楮看見了不屬於這年紀的堅強和世故,像是要透析人心,看穿她靈魂似的,朱汶突地打了個寒顫。
她想開口逗她,卻意外听見外頭傳來腳步聲,其中還挾雜著凌千絹拔尖的嗓音,「茂洋進去就好,你跟我在這邊。」
「那怎麼可以?你先過去莊醫生那邊,明明約好四點,結果你居然沒過去。」是利正揚低沉的嗓音。
朱汶開始緊張了,而君君把一切都看在眼中。
「你跟我約五點在君君病房見的,是你偷跑。」凌千絹哇哇叫著。
「那是我要給你的驚喜,誰要你這麼不听話……」最後一個字說出口的瞬間,利正揚也剛好推開病房門,一眼看見站在床邊局促不安的朱汶。「她為什麼會在這里?!」
他問的是凌千絹,但如刀眸光卻是殺氣騰騰地射向朱汶。
「那是因為、因為……哎唷,先讓茂洋進去看君君比較重要啦。」她的頭已經要爆炸了,可不可以同情她一點?
就知道不能做壞事,第一次出手就被抓包。
「正揚,先讓我進去。」被擋在門外的賀茂洋也試著打圓場。
利正揚側過身,讓賀茂洋和他帶領的團隊入內,冷眼瞪著朱汶。
朱汶移到床腳,瞥見他們拿著極大的針筒,一下子就要往君君那乾枯的小手扎,淚水瞬間涌出。
「那個針不會太大嗎?」天,她的手那麼的小……
「出來,不要在那邊妨礙治療。」利正揚沉聲喊著。
看他一眼,又回頭看著女兒,瞧她大眼直瞅著自己,就連針扎入都沒哼聲,朱汶不敢再看下去,回頭要走,卻听見她喊,「媽——」
朱汶胸口一窒,酸楚從胸間不斷地泛濫。她叫什麼?她叫媽?不是叫媽咪?
緩緩回頭,瞥見她就看著自己,小嘴喊著,「媽~」
鼻頭抽動,斗大淚水不斷地滑落她雙頰。「詠君……」不是說沒告訴她的嗎?為什麼女兒會知道她是誰?
「狀況不對,請家屬先到外頭等候。」賀茂洋在簡單的檢查過後,立即下令。
「不好意思,請先到外頭等。」護土小姐馬上執行。
「詠君、詠君……」
君君沒再開口,而朱汶也被推到門外,房門輕輕地掩上。
「你居然跟君君說?!」利正揚惱火咬著牙。若她不是女人,他絕對不會這麼簡單放過她!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麼,她卻突然叫我,是媽,不是媽咪,她知道我是誰。」朱汶哭得彩妝褪盡,那是張憔悴不堪的臉。
「她怎麼可能會知道?!」利正揚完全不采信她的說法,就連凌千絹也存疑。「你在撒謊!傍我滾!我會直接下達命令,加強巡邏,絕對不允許你踏進連久醫院一步!」
「正揚,你不能這麼殘忍。」
「這萬萬不及你當年做的萬分之一。」他抿著唇,目光如刃。
「不要,我要在這里!」
「你想把她害死嗎?你想要摧毀我的努力嗎?難道你會不知道君君得的是什麼病?你會不知道她不能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她的心肺功能並不完整,血液存氧量不足,你知道只要她一哭,我就要花費多大的心力去搶救她?!」
朱汶听得呆愣,完全沒有想到那麼小的生命竟被框在這麼小的世界里,用力地呼吸才能存活。
「正揚,你冷靜一點。」凌千絹忍不住安撫著他。
「你也一樣!我不是跟你說過了,絕對不能讓她見君君?後果會有多可怕你難道不知道?!一旦見過之後,君君如果跟我吵著要媽呢?她要是哭了呢?要是悲傷了呢?你要我怎麼去安撫她?」利正揚聲色俱厲地低咆著,這是凌千絹從未見過的沉怒,像是從地心竄起的火焰,野烈狂然。
「對不起。」她真的沒想那麼多。
「跟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利正揚疲憊地倚向牆面,閉眼等待著結果。
沒人再開口,醫院長廊像是冰冷的地窖,沒有聲音,安靜得教人發毛,冷得教人打顫,時間緩慢得像是欲走還留,分分秒秒地折磨著人心。
突地房門打開——
「茂洋,怎樣?」利正揚一個箭步沖向前。
賀茂洋向來自信的眼神第一次出現了無能為力。「狀況不好,你要有心理準備。」
利正揚回拔的身形跟蹌了下。「怎麼會這樣?她最近的狀況不是有很轉好嗎?怎麼可能突然……突然變成這樣?」他的聲音不自覺地陡高。
「其實,打從你們帶君君到外頭玩後,她的狀況就開始不穩定,但我覺得還可以掌控,卻沒想到惡化的速度比我想的還要快。」賀茂洋沉痛地說。
「是因為公共場合里有太多的懸浮性細菌?」利正揚斂眼,開始回想每個段落。「還是因為她手上的彩繪有致病的化學劑?」
並不是不可能,那些東西對一般孩子可能沒太大的作用,但是君君不同,她免疫系統不好,極有可能因為任何細菌感染,或因為化學劑滲入皮膚底層而發病。
「沒有辦法確定主因,但她現在是因為心肺功能衰退而引起的並發癥。」
「抗生素呢?」
「沒有用,她太虛弱了。」
「她怎麼會變得這麼虛弱?」利正揚幾乎發狂地掄著牆面。
「正揚,你冷靜一點!」賀茂洋趕緊抓住他。「君君是重度地中海貧血,死胎與不及周歲的死亡率極高,能夠活到這個年紀,已經……」
利正揚一把揪起他的領口。「我要她繼續活下去!」紅了眼眶,他像只困獸般地發出悲鳴。「茂洋,算是我求你,你救救君君吧,你可以讓她活到七歲,就可以讓她活到十七歲的,不是嗎?讓她撐過去,抗排斥移植的藥就快要可以上市了,你不要連一點希望都不給我。」
「不是我不給希望,而是沒有希望。」賀茂洋也紅了眼眶。「君君是從三個月大就交給我主治到現在的,你以為我一點都不痛嗎?」
「她還那麼小!」利正揚吼著,頸項爆著青筋,想狂吼,卻又怕驚醒了女兒,他壓抑得好痛苦。
「你冷靜一點。」
「你要我怎麼冷靜?」這七年來,是君君給他歡笑、教他快樂,她第一次開口喊爹地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已經得到全世界了。
用盡心力呵護的女兒命在旦夕了,要他怎麼冷靜?
「正揚……」早在一旁哭紅眼的凌千絹怯怯地走到他身旁,想給他一個擁抱。
「走開!」
「你不要這樣啦。」被拒絕的難堪讓她淚如雨下。「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你……」
「你懂什麼?!你只認識君君多久,你會知道我是什麼心情?」利正揚像是只發狂的野獸,張開血盆大口,想要嗜血地傷人。「還有你,哭什麼!你在哭什麼?你當初都不要君君了,現在又有什麼好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