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為什麼還是昏迷不醒?」
陣陣熟悉的怒吼如浪般打上幸兒的身子,知覺略略回籠,然而卻身處闃黑之間,睜不開眼,張不了口。
「大哥,你冷靜一點。」
「你要我怎麼冷靜?都已經是第幾天了,她居然連眼都沒睜開過!」宇文歡心急如焚,幾欲瘋狂。
「大哥,馬御醫說了,幸兒只是脈息弱了些,沒事的。」宇文慶努力地安撫著。
「弱?再弱下去就沒氣了!」長指微顫地湊到她的鼻息間,必須屏著氣等待,才能感覺到她極其微弱的呼吸。「已經大年初八了!明天是她的十九歲生辰,若是、若是……」
混蛋,公主的千蛛紅竟然還扣在手中,擺明未下嫁就不交手!她若不是公主,他必定親自手刃她!
「十九歲好啊,生辰沖喜嘛。」宇文慶說得很理所當然,衣襟卻猛地被人緊揪起。「大、大哥……」
沒必要這樣瞪他吧,他到底是哪里說錯了?
「你忘了六年前逛市集,遇到一個術士?」他咬牙低問。
宇文慶愣了下,隨即憶起。「大哥,那不過是術士之言,多的是招搖騙詞,根本不足采信,你何必耿耿于懷?!」
「你不懂!你不懂!」他像是受傷般地嘶吼。
宇文慶聞言,握了握拳,俊面浮現惱意。「是,我是不懂,你什麼都不肯跟我說,我當然不懂!要我懂你就說嘛!每回不說,卻又說我不懂,大哥,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麼?!」
宇文歡心亂如麻,明知弟弟努力地想要幫上點忙,但光是一個幸兒就讓他焦頭爛額,他實在無暇再分出心思。
「就像今兒個你突地回京,也沒跟我打聲招呼就帶著幸兒住進護國公府,若不是我從他人口中得知,我甚至不知道你回京了!」宇文慶忿忿地說著。「還有,你明明就討厭公主,為什麼突然決定迎娶,而且日子定得如此緊迫?」
「我……」他乏力地退坐在臨窗的屏榻上。
「你明明是想要跟幸兒雙宿雙棲的,甚至打算久居江南不再回京師,為何事情出了這麼大的轉折?」吸了幾口氣,宇文慶緩住累積而爆的怨氣。「大哥,有什麼不能對我說的?我是你的親弟,是你在這世上唯一有血緣的親人!」
宇文歡緩緩凝起失焦的眼,對上面容和他有幾分相似的弟弟。「慶兒,我要公主手中的千蛛紅來治幸兒的病,只要幸兒病能好,要我做什麼,我都甘願……」他的嗓音粗啞帶虛,神色疲累而無助。
這是他向來孤傲冷然的大哥嗎?簡單束發,額間卻滑落數綹未系緊的發絲,衣衫凌亂,臉色頹靡帶倦,眸底血絲密布,可見多日未闔眼,就連兩頰也消瘦了,許是未曾好好地用過一餐。
他這個像是遺世獨立的大哥,如今看起來卻是為情形銷骨立的痴情人。
「大哥,你是為了要治幸兒的病,才答應迎娶公主的?」宇文慶顫聲問著,見他點了點頭,不禁咬牙頓了下。「大哥,你可知幸兒知道之後,會有多痛心?她這次會又……你明知道那丫頭心脈受損,最受不住大悲大懼,你……」
「我能有什麼法子?」他痛苦的把臉埋進雙掌之中。「我原想入宮竊藥,但不料公主早猜到我的來意,當時、我原本打算手刃。……我不能做出危及宇文家的事來,我不能不顧你!」
宇文慶震住,苦澀涌上心頭,半晌才輕輕地拉開兄長的手。「大哥,是我累及你了。」倘若無後顧之憂,大哥定能活得更快活。
正因為有部份是為了顧及他,所以大哥才刻意不把事情告訴他,不想引他內疚吧……是誰說他大哥冷峻無情的?他的大哥重情重義,責任全都往身上攬,為了顧及手足、摯愛,他成了兩頭燒的蠟燭。
「胡扯!沒有什麼累不累及!」宇文歡瞪他。
「大哥,不要顧忌我。」他收斂起感動,勾起無賴的笑,「反正娘都走了,就算你真不守娘的話,娘也無計可施啊。」
「我放不下你,不只是因為對娘的承諾。」
被突來的熱浪給薰痛了眼,宇文慶用力地抹了抹眼。「大哥,你先前不說,現在突然說了,是要我感動死嗎?!」
大哥果然是愛他的呀~~在大哥心里,他和幸兒是一樣重要的吧。
不不,應該是略降幸兒一籌,他排第二就好滿足了。
「你可以幫我一件事嗎?」
「別說一件,一百件、一千件我都會去做的。」而且無怨無尤。
「明天,代我迎親。」
「……大哥,你在說笑吧。」他笑不出來了。
「我看起來像在說笑嗎?」他神色冷肅。
「……大哥,其實,你很討厭我吧。」要他代娶,分明是要他去死。
「胡扯什麼?幸兒只要能過年初九,往後再無劫數,只要我待在她身邊,哪怕是鬼差也要退開。」說到恨處,黝黑瞳眸竟閃著青光。「所以明天一整天,我都不能離開幸兒身邊。」
為了要保住幸兒,他才會在回京時帶幸兒住進這兒,讓他就近護著。
這是最後的法子。他原本就打算初九那一日要守著她的,等初九一過,千蛛紅拿到手,從此之後……就算她現在還昏迷不醒,他還是認為有一線生機的。
老天既給了他生機,不會再狠心讓他絕望的。
他不信幸兒會因他而死,他就在她的身旁,就不信她還能孤死!
宇文慶首次目睹他眸底不尋常的青光,倒也不怕,只是咽了咽口水。「大哥,你的話,我都信,但問題是——由我去代娶,公主會願意下嫁嗎?」他不怕殺頭大罪,只怕公主翻臉不認人還不給藥,那可就賠了夫人又折兵。
「會的,明兒個你率迎親隊伍入宮,就說我眼傷痛苦難休,所以由你代迎娶,以免誤了良辰,我相信皇上不會太為難,再則,馬御醫這幾日就住在這里,就當他是留在這兒醫治我。」
宇文慶听完點點頭,認同其道可行,只是……「大哥,照你這麼說,我倒覺得你像是在利用我。」為了要他代迎娶,所以派人過府告知幸兒病危。
「你是我的親弟,我沒必要利用你,但若你也想救幸兒,肯定會幫我。」
「大哥,我想說的是,倘若我能夠被你利用,就請你利用吧,我很樂意被你利用的,就怕你連利用都不肯。」他朗聲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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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八跨越初九的子時開始,鎖鏈聲刺耳地在房門外響起,宇文歡差人點亮府邸所有燈火,他守在床畔,而無咎則落坐在屏榻上,外頭則有著下人們接力持咒的誦經聲。
子時慢慢地移到辰時,天色早已大亮,盡避迷蒙帶霧,迎親隊伍還是奏樂喜鬧地朝宮內而去。
宇文歡垂目,等待著時間流逝,感覺一刻鐘拉成了一年般的漫長,等得他如坐針氈、心煩意亂,卻還得分出心神,探著幸兒微乎其微的鼻息。
心在抖著,冷汗在掌心濕透一片。
長這麼大,他從未如此驚懼,征戰數回,未曾畏懼過,但此刻卻如臨大敵,讓他坐立難安。
他得要顧著幸兒,還得要控制體內那股快要破體而出的狂意,他……撐得好苦,卻又甘之如飴,倘若捱過這一晚可以換來幸兒下半輩子的無病無痛,要他再獻上一只眼,他也無二話。
只求老天乞憐,不求憐他,憐幸兒吧。
餅了許久,外頭迎親陣列回府,歡聲雷動,他心里再松口氣,抬眼時,無咎已意會,毋需言語,隨即開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