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听的圓潤女音近乎呢喃般的如陣輕風掠過,但熟知她個性的人,莫不听出她字語中的嘲諷。
「是這樣子嗎?」隔著桃木長桌,對面男人的口水也激動得快要噴到另一頭。
「肯定是。」幸多樂不著痕跡地往後,淡雅粉臉上依舊漾滿笑意,但一旁的助理卻已經聰明的發現她的笑快要凍僵了。
「不好意思,王先生,時間到了。」清秀的臉龐掛著禮貌的笑容,準備引客人離開會客室。
「可是,我還沒問完——」
「不好意思,本館是三十分鐘一節計算,現在時間已經到了,若是王先生還有什麼問題想要咨詢,得麻煩您再預約一次。」助理笑意滿檔,態度卻相當強硬,硬是將他推到外頭的大廳。「讓我為您服務,好嗎?」
人一走,幸多樂立即癱在位子上。
好累啊~~老板沒人性,從杭州回來就猛操她,還不給她休假,嗚嗚,她要夜夜詛咒他!
「想詛咒我?」
「喝!」她猛然抬臉,差點撞上被她詛咒再三的人。「老板,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因為我是老板。」于文哼笑,將茶杯往她桌面一擱。「唉,這年頭老板真難為,人哪,也不知道要知恩圖報,不想想在杭州出事時是誰救她回來的?唉,都已經個把月了,連一聲謝都沒收到。」
喝了口熱茶,是她最愛的桔茶,她滿足地漾起笑,甜甜地說︰「感恩感恩再感恩,這輩子要是沒有老板,我該要怎麼活啊?」她自幼與家人不親,學業是自己半工半讀念來的,也多虧有如此高額的薪水,她才住得起漂亮的公寓。
「放心,沒有我,你一樣可以活。」
「那是當然。」她小聲咕噥。要是沒他不能活,在遇見他之前,她的生活算什麼?「老板啊~~」像是想到什麼,她嗓音一軟。
于文看她一眼。
「往後,可不可以把我的工作量減少一點點?」她一臉狗腿,縴指在他袖間又扯又勾的。「我開始懷疑這工作根本就不是命理咨詢,而是心理咨詢了。」
為什麼她每天都要听人叨念受了多少苦,誰多機車,又是誰處心積慮地想要干掉誰……難道人生一定要過得那麼驚濤駭浪嗎?每天丟來那麼多的負面思考,把她的磁場都搞亂了,真是。
「你第一天上班啊?」于文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又湊近一點。「讓我猜猜好了,工作一年多,你也差不多進入倦怠期了,對不?」
「嗯,也是。」強迫去看別人的過去未來,卻沒有助人的能力,看那些要干麼呢?她討厭無能為力的乏力感,更討厭看了過去未來又不得明說,強迫自己編謊哄客人開心。
「跟杭州意外有關?」他又道,唇角勾得很邪氣。
幸多樂猛然抬眼。
「我有瞧見跟你一起掉進防墜網的男人,你跟他進了同一家醫院呢。」
「是嗎?」猶豫了下,她撇了撇唇,假裝漫不經心地問︰「那,你那時候怎麼沒告訴我?」
「你為什麼不問我?」他好笑道。
「那你干嘛現在突然提起啊?!」找茬的!若是她當時就知道,她肯定會、一定會……不管怎樣,至少不會讓自己落到無法聯絡的下場。
很不爽咧!「不干了啦!」她火大吼著。
「氣什麼?這麼火大。」于文壓根沒把她的怒焰放在眼里,揉了揉她一頭細密如絲的發,像在哄只撒潑的貓兒,三兩下將她安撫下來。「有緣,會再相見的。」
「就是沒緣嘛!」扁起嘴,黑亮亮的眸透著水氣。
「你比我還確定?」什麼時候功夫練得如此登峰造極,連他這個老板都不知道?
「我夢見了。」
「……你應該看不到關于自己的未來和過去吧?」
「但我夢見他的啊。」重重嘆了口氣,幸多樂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桔茶.「從我很小的時候就夢見他,一開始夢見,因為眉間朱砂痣相似,所以我以為他是我的前世。」
「就跟你說不是丁嘛。」
「我知道。」他要是,就不會出現在她眼前了。靈魂帶著屬性,不管幾經輪回轉世,只要個性未改,皮相呈現的大致會相同。「我也說了,我常夢見另一個被卜毒害死的姑娘。」
「在飛機上害你鬼吼鬼叫的那一幕嘛。」語氣很風涼。
「對對對,我鬼吼鬼叫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怎麼還沒習慣?」瞪他一眼,張牙舞爪地咆哮兩聲,才又悶聲說︰「那天墜網,我夢見了他和那個姑娘,才發現他們是同一個時代的人,而且就算不是夫妻,也肯定是情侶。」
所以說,她夢見的真的是無關自己,而是他人的前世啊。
既是如此,又干麼讓她夢過千百回?
「天下世事,皆有其道理。」于文突道。
幸多樂第一千零三次瞪著他,漂亮的眼楮都要暴出了。為什麼她每回沒把疑問問出口,他都能回答她呢?是有他心通還是讀心術啊?
「還是說,你喜歡上他了?」話題一轉,于文又問,神情顯得很愉悅。
猛地跳了起來,幸多樂縴指抖了又抖的指著他,有點結巴地吼,「別、別別亂說!哪可能啊?拜托,你不知道他有多機車!百年一見的機車男,一個男人可以機車到這種地步,依我看,肯定是要孤寡一生了!」
她才不是在意他,她是在意版畫、版畫!
「……我真有這麼百年難得一見?」
陰沉如鬼魅低吟的嗓音傳來,她回頭,原地再跳兩下,眨了眨眼,扯了兩下臉,痛得齜牙咧嘴的,才確定並非在夢中。
她真是夢得太多,夢到快要搞不清楚是現實還是夢境了。
等等!心思一整,再抬眼,那機車男正雙手環胸,一臉準備與人干架的狠勁,陰冷的眼毫不客氣地瞪住她。
她咽了咽口水,問︰「你怎麼會在這里?」來找她的?他怎會知道她在這里?她沒跟他自我介紹過啊!
「董事長,你認識築夢命理館第一把交椅幸多樂嗎?」任達方來回看著兩人,突地余光瞥見于文。「欸欸,真巧啊,你不是送我那本書的人嗎?」
于文唇角微勾,亮開的一口白牙快要閃瞎他的眼。
幸多樂視線微移,看著這個不知道打哪冒出的好笑路人甲,突覺這人怎麼好像有點眼熟。
眸光不自覺的柔了,而這一幕絲毫不差的落進齊子胤眼里,心里突生一股不爽,而且不斷點線連成面,擴展到整個心版,于是——
「哇,董事長,你干麼這麼用力打我?」任達方哇哇叫著。
「有嗎?」看著拳頭,真有點紅呢。
「等等、等等,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會在這里?」幸多樂即時打住兩人無厘頭的演出。
齊子胤看了助理一眼,任達方立即明白自己的任務何在,輕咳兩聲,推了推細框眼鏡,說︰「是這樣子的,是我替我家董事長預約,他長期有作惡夢的惡疾……哇,董事長,你怎麼又打我?」
「惡夢算是哪門子的惡疾?」齊子胤沉聲說,冷郁黑眸如暗箭射出。
「反正、反正,就是听聞幸大師能夠替人找出原由,所以、所以……」話說一半,他猛然回頭,確定董事長再無行凶之意,自行往前跳上兩步,才又保持他一貫的冷靜繼續說︰「希望大師能夠找出我家董事長的病因……啊!居然踹我~~」
特地跳了兩步遠,以為閃得過拳頭,卻沒想到避不了長腿,好狠啊!
齊子胤陰鷙地瞪著被踹飛到一角的助理,耳邊卻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內心一震,抬眼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