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硯 第17頁

正逢十五,書肆會出每月的新款箋紙,而每逢二十,便是每月固定的各式新版書出產。

所以,西門書肆最忙的時段,通常就在當月的十五到二十左右。

一家書肆只靠這五、六天的經營,便能夠維持一個月的生計,甚至還能夠存下不少銀兩,著實不是一般書肆辦得到的事,不過這五、六天,通常都忙得人仰馬翻。

「珠兒,幫我再到後頭搬些粉色軟箋紙。」西門祖在鋪子里指揮坐鎮,卻無奈人手不足。

「知道了。」珠兒不管額上布滿細碎汗珠,只要小姐一聲令下,她立即執行。

「大哥,你別只會杵在那里,去幫珠兒!」見自家兄長站在一旁晃啊晃的,一把無名火就直往她的心頭燒。

「哦。」西門光有氣無力地應了聲,隨即跟著珠兒身後走。

「真是的,瞧見里頭擠得人滿為患,就不會自動自發地幫幫忙嗎?」西門祖碎碎念著,手上的動作也沒停歇。

彷若是整座南京城里的人全都涌進了書肆里頭,人來人去、人來人去,里頭的人多得快要擠破書肆,什麼氣味都有,汗臭味、燻香味、困脂味,搭著外頭的暑氣,教她幾乎昏厥,而她的手光是收取銀兩便收得有些手軟,連眼都快要花了。

「祖兒。」一道男聲輕喚出聲。

西門祖聞聲,眼也不抬地道︰「你可真閑。」

「不是我閑,是瞧妳忙得不可開交,所以打算過來幫幫妳。」段其秀壓根不以為意的徑自笑道。

「不用了,省得到時候你爹又要發火。依我看,你還是趕緊回去吧!」她找回銀兩,隨即又收著銀兩,面對眼前數位客倌逃之唯恐不及的嘴臉,她不禁皮笑肉不笑地搖搖頭。

嘖,若真是怕的話,又何苦上門來?

這南京城里的人可真是令人不解啊!

「放心,今兒個人多,我爹不會在意的。」

「是啊,人多陽氣盛嘛。」她冷道。

「怎麼這麼說話?」他哀怨地扁了扁嘴。「我可是很真心要幫妳的,妳也知道我向來不信那些鬼神之說的。」

「是是是,我知道,但你還是請回吧,我可不想再瞧見你爹那嫌惡的眼光。」盡避早知道事實是如此,但她心里還是會覺得很受傷的。

「妳趕我,怎麼就沒瞧妳趕住在妳家里的那位慕容三爺?」

西門祖聞言,收取銀兩的手微僵,須臾,隨即恢復正常。「他不同,他和我算是親家關系。」

「不至于吧。」他又不是頭一天識得她,豈會不懂她的性子?「慕容二爺迎娶了念弦,那又怎麼著?妳同念弦壓根不親,豈會因為這一層關系而要慕容三爺過府住宿?」

「要不然你以為呢?」她挑起眉,感覺一屋子的暑氣快要將她給逼瘋了。

「肯定是妳對他有著非份之想。」他幾乎肯定的道。

西門祖聞言,驀地側眼瞪去。「誰對他有非份之想來著?」她好歹是個姑娘家,他在人滿為患的書肆里頭說這種話,是想要壞她清白不成?

心頭驚顫,震動之大恍若要顫出喉頭,教她不禁往胸口撫去,企圖安撫有些月兌韁的思緒。

她對他沒有非份之想,只是總會回想著他那一日義無反顧地救她,他的動作教她意外,他的溫柔教她受寵若驚,更教她不由打住想利用他的企圖,真心想要交攀他這位朋友。

說什麼非份之想,她哪里配得上人家?

人家可是淮陽來的大富之家,而她不過是個命犯刑克的女子,硬要配他,只會害了他,她不敢痴心妄想。

忖著,卻驀地發覺身上被投注數十道熱烈的目光,她抬眼驚見眼前有數十雙眼直瞪著她不放,目光如炬似刀,彷佛要看穿她,要切進她的心坎里,扒開她的,瞧見她的想望。

雖說全南京城的人皆當她不存在,唯有在出書日才會硬著頭皮上書肆,但她豈會不知道城里的人有多喜歡拿她的事作文章?

如今段其秀不會挑地撿時,竟在此時此地說出這種話,瞧瞧,他身旁身後的人,莫不豎起了耳朵,就等著她的回答。

他是豬啊,說話不會看狀況嗎?呆子!

「妳怎麼羞紅了臉?」段其秀直瞪著她的臉。

「誰、誰羞紅了臉?我是熱!這天候熱得我混身發燙、臉都紅了,一听到你說的話,我氣得臉更紅了,你到底懂不懂?!」她哪里羞紅臉來著?天候這麼熱,是人都會覺得發燙發熱的。

「哦。」原來如此。「可妳那麼激動做什麼?我說的非份之想,是指妳對他居心不良,企圖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好處,要不,依妳的性子,怎可能無端端地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好?」

「我……」水眸偷覷著一旁等著听閑話的人,她不禁咬了咬牙。「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真是那種見錢眼開的人嗎?」

「是啊。」她不是老說著,只要有錢財在身,她就什麼都不怕了。

西門祖聞言,沒好氣地道︰「是,你說的沒錯!我就是這樣,怎麼著,不成嗎?我愛怎麼利用他就怎麼利用他,誰管得著?」

橫豎她在城里的名聲已經糟透了,再糟一點又如何?不要誤會她對三爺有什麼下流想法就好。

「是沒人管得著,但也不需要在大庭廣眾之下這麼大聲嚷嚷吧!」

門外傳來粗啞戲謔嗓音,西門祖驀地朝外探去,不由瞪大水眸--「三爺!」

第八章

嘩嘩的水聲自東廂院落的浴房里傳出。

西門祖掬起一掌心的水往臉上打,企圖讓自己再清醒一點。

遺憾的是,水是溫的,不足以教她清醒,反倒是教她的腦袋愈發混沌。

「事情怎麼會那麼巧?」她喃喃自語著。

他的腳不是正受著傷?他的毒不是尚未完全痊愈?既是如此,他今兒個怎麼會跑到書肆里?

包教人難以置信的是,他竟然分毫不差的在她說出那句話時,出現在她面前。

這是怎麼著?

是老天要滅她?還是老天認為她應該要把所有的話說清?或者是,老天認為身懷不祥的她,和受盡詛咒的西門府不能再留住他了?

她沒那麼想了,打從他拉她一把之後,她就再也沒有打算自他身上得到任何好處,甚至她也想要使個法子讓他離開,說不準他一離開之後,所有的事情都會因而落幕。

她對他沒有任何非份之想,打一開始,他不過是個過客,在南京稍作停留,他就該要離開了。

哼,他听到她說的話之後,應該就會立即離開了吧?

壓根不需要她絞盡腦汁地想計策趕他走,她也不需要解釋什麼,就當是什麼都沒發生過,她的日子一樣一成不變。

「小姐,妳還沒起身?」

「嗯。」听著珠兒推門而入,她只是懶懶地回應著,沒打算要離開微涼的水面。

「小姐,該起身嘍,要不就算是盛暑也會染上風寒的。」珠兒抱著衣裳走到屏風後頭。

西門祖抬眼睇著她,隨即自浴桶里起身,任由她替她包上干布巾,再套上衣裳。

「小姐,我幫妳拿了晚膳過來,多少吃點吧。」

「妳方才是去拿膳食?」西門祖坐到桌邊,任由珠兒替她擦拭著一頭濕漉漉的雲瀑長發。

「是啊,順便替三爺他們送膳食。」

「是嗎?」她輕喃著,愣了一會,隨即回頭訝道︰「三爺還在府里?!」

「是啊。」珠兒回答的理所當然。

「妳確定?」

「確定得很,因為我方才才替他們送膳食過去啊!」

西門祖聞言,不禁眨了眨長睫,一時之間有些難以置信。

怎麼回事?他應該要走的,為何沒走?

他分明听見她的話了,不是嗎?盡避是因為段其秀煩得她口不擇言才說出那些話,可先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一般人听見,應該都會覺得心生不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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