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人聲音清朗而富有磁性,听得燕蘊詩心頭一動。燕雙雙則已搶先一步沖上前,打開門閂。
「嘩」的一聲,木門迎風頓開,漫天飛雪從門洞中卷入,立刻沾了她滿頭滿面。一位身披紫貂裘的英俊男子,左手持傘,右手挽一巨型背囊立于當門,見到燕蘊詩未語先笑,「姑娘就是如此答謝柳某的救命之恩嗎?」
「柳公子?」燕蘊詩一愣,原本眉目間的寒意瞬間消融,趕緊迎上前兩步,「怎麼會是你?!」
「‘柳公子?’」那人一愣,再將此稱謂重復一遍,接著點了點頭,嘆道,「三年不見,連稱呼也生疏了!」
「我……」燕蘊詩感覺臉上微微發熱,怔怔地望著那人,突然說不出話來。
那人卻抿唇一笑,別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柔聲道︰「不請我進去說話?」
「是……請進。」
燕蘊詩將那人引進自己的房間,又取來掃帚掃去各自身上的雪泥,吩咐燕雙雙燒水泡茶招待。待一切收拾停當,那柳公子將背囊擱到八仙桌,坦然就座。燕蘊詩方上前兩步,向那人盈盈一拜,口里道︰「一別三年,想不到公子會找到這里。方才是舍妹魯莽了。」
柳公子趕緊雙手一托,阻止她下拜,嘆道︰「你變了!」
見她不語,又不肯起身,于是頓了一下,正色道︰「我今前來,也是有事相求,萬不敢再受、再受姑娘如此大禮!」
燕蘊詩看著握住自己雙臂的那雙手——那雙手膚色瑩白細膩,十指縴長柔軟,長在這八尺男兒身上卻煞是好看,亦看得她一時間感觸良多。
三年了!她已經三年沒有得到他的任何音訊!
那日里她和他連一句道別的話都不曾說就分了手。自那以後,他整個人就像是眼前這茶蓋碗上灑落的水珠子,一瞬就憑空蒸發,沒水影兒,甚至嗅不到一絲水汽。卻待她心如止水時,他偏偏又出現在她眼前。那若無其事的樣子,讓她好不迷惑。
「沒有公子當年仗義,就沒有燕蘊詩今日之生。公子有事相求,我自當萬死不辭!」燕蘊詩自地上起身,一雙鳳目片刻不曾離開那人的身。這番話說得情深意篤,當中微妙,姓柳的豈有不知?他卻好像只是裝作不懂。
她見他反應漠然,心想︰到底當年慧劍斬情的是我自己,他現在心里起了變化,卻能怨誰?
柳公子面上略現尷尬之色,道︰「當年我在石河救你時,未曾想過有朝一日會要你報恩……」
她暗暗點頭,不錯,如果是想她報恩,那麼當初就不會讓她離去。那時候只要他一句話……
「而如今……」說到此處他面現難色,少停,呼出一口氣,輕聲道,「我帶了一個人來。」
「是公子的夫人嗎?」燕蘊詩淡淡一笑,沒有意外。
「她此刻尚在門外的馬車上,你可想一見?」
有人說︰當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就希望看到她所愛的那個人幸福。縱使他愛的人不是她,是別的人。所以,愛是成全!燕蘊詩不是聖人,只是一名普通的江湖女子,可是當她見到他所愛的人時,除了成全,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他的妻子名喚吳湘兒。「棋痴」吳湘兒。
吳湘兒是名噪一時的「江南第一美人」,她不光生得美,而且棋藝冠絕天下。傳說她從八歲學下棋起,十年來鮮有敗績。小埃王爺曾經與她打賭下棋,請來七名國手與她對弈。結果不單連敗二十一局,最後差點將自己的王府都輸掉。幸虧小埃王有個朋友幫忙,用一張古琴換回了王府,才讓他不至于太過丟人。
就是這樣一位驚才絕艷的女子,配名滿天下,自號「琴痴」的柳江南,如此匹配正是相得益彰。所以當柳江南告訴燕蘊詩,吳湘兒現在是他妻子的時候,她除了遺憾,心中沒有半點不服。
可是柳江南忘了告訴她,吳湘兒在成為他的妻子之前,已經是別人的妻子。
其實應該說,吳湘兒到目前為止,仍然是那個人的妻子。但是當她得知這個真相的時候,已經是將柳江南與扮成癆病表的吳湘兒藏入阮宅酒窖一個時辰後了。
彬城西郊破廟中,燕蘊詩將柳江南與吳湘兒上門求助的事告訴了丹心旗彬城分旗的長老。卻不料得到的結果讓她自己大吃一驚。
「香主可知,此次州府下令搜查的其實根本就是柳公子二人。那個吳湘兒姑娘,其實是丞相劉大人的二夫人。說搜查殺王師爺的凶手,根本就只是個幌子!」丹心旗刑堂丘掌事憂心忡忡地說。
「劉鈞?」听到這個名字她驚愕地張大了嘴。因為這個人不僅是丹心旗最強大的敵人,更是柳江南的義父。
「這次因旗中弟子報私仇驚動官府,本來已經搞得堂內人心惶惶,現在再加上柳公子的出現,分旗隨時都有暴露的危險。」另一個資深掌事見她似乎有所動搖,伺機相勸。在這種情形下,他們絕不能幫助一個不相干的人。
「燕香主,兄弟們的命都拽在你手里了!」
他們一個個急切地逼迫她,想讓她把柳江南送出去。唯恐他的到來會使如今已是處境堪憂的丹心旗再遭受什麼打擊。堅決的態度讓燕蘊詩心中煩亂不已。
她沉吟了一會,嘆氣道︰「可是,你們別忘了,他不僅是我燕蘊詩的救命恩人,也是丹心旗的恩人!」
那年,她奉師命率丹心旗八百弟子增援在前線抗擊敵軍的白岳大元帥,由于軍中出了奸細,致使他們被陷在「鬼幽」宋襄的魔陣中。丹心旗弟子與白岳十萬大軍在那一役中幾乎全部戰死。當她命懸一線時,破陣相救于她的人正是柳江南。
她與他本是一見鐘情,當年若非礙于各自的身份,不得已慧劍斬情絲,只怕現在……
「丹心旗兄弟們的血可是要流在沙場上,撒在法場上的!」說話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青衣女子。只見她滿面倨傲,眼中透著不屑。言下之意分明是說︰丹心旗的人可不能為了你姓燕的兒女私情送命。
此言一出,頓時引來大伙紛紛議論。不過青衣女子的話雖重,但燕蘊詩大概也是有些心虛,因此沉默了一會,她抬手阻止大家再議論下去。
于情于義,她都無法拒絕柳江南的請求。因為他不光是她曾經深愛過的人,更是她的救命恩人。即便她心底明知︰柳江南此時絕非站在道義的一面!
「我知道,這三年來,本旗受到奸相劉鈞的迫害。彬城分旗中弟子更是走的走,死的死,唯獨丘掌事和彬城分堂原先的幾個長老留了下來,苦撐著局面。」
她頓了一下,又道︰「師傅他老人家派我來彬城時,曾要我在祖師神像前發過誓,命我與堂中兄弟同生共死,我怎敢違背當初的誓言!但柳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有恩不報枉為人……」
說到此處,她嘆了口氣,走到堂前的神龕處,取香引燃,朝畫像拜了拜,口中道︰「弟子燕蘊詩今在血蓮祖師神像前立誓,決不讓柳公子的事牽連到彬城分堂的兄弟們。柳公子的事,就是我個人的私事,我若因私而廢公有違此誓,叫我死無葬身之地!」
說完,不再看旁人一眼,毅然拂袖在大家驚訝的目光中匆匆轉身離去。
青衣女子疾步跟上,目送燕蘊詩離去的背影,蹙眉自語道︰「立此重誓,為了一個這樣的人,值得嗎?」
「為了一個俠義門人,值得!」答話的正是丘掌事。
「俠義門人?」青衣女子不屑冷笑,「他若配稱俠義門人,會干出拐人老婆私奔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