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驟停。柳江南雙手撫住琴弦,余音仍在指尖裊繞不散。
又過片刻,他再度回首沖她一笑,然後照她身上打量一番,贊道︰「燕二,你穿這身很漂亮!」
「你……說什麼?」燕蘊詩屏住了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燕二——」他向她擠了擠眼楮,又叫了一聲。這一聲,尾音拉得長長的,聲音和琴音一樣富有韻味。
「你說什麼?你叫我燕二?」听到他的話,她顧不得害羞。自從那日他將自己是劉鈞義子的身份告訴她後,她已經三年沒有听到這個稱呼了。
「燕二、燕二、燕二……」他再次輕喚,眼底膠凝著一片深情。
燕蘊詩覺得心頭一顫,以袖掩口,眼中泛起淚花。
他又輕喚了幾聲,轉回頭看著眼前披著大紅嫁衣的女子,食中二指一撥琴弦,柔聲道︰「這是我倆緣分的開始,我不會忘了你,一生一世也不會!」
「謝謝你!謝謝你救了……燕二的命。」她喜極而泣。
「三年前一念之差,讓你離我而去,讓我整整痛苦了三年!」
他用沙啞的嗓音向她訴說著離別相思,緊緊擁著她似擁著一件失得復得的奇珍。笑盈盈地握著她的手,輕輕將她的手按到那琴的琴山上,道︰「詩,你就像是這把琴的琴山。一把好琴,若是沒了琴山縱有世上最好的絲弦也難成調,我這個琴痴如果沒了你,想必今後的人生也平淡無趣得很。」
她是這個世上唯一值得他柳江南付出真愛的女人。而值得慶幸的是︰她現在終于可以摒棄成見不以他的身份為念,專心只愛他一人。
他的話讓燕蘊詩暗暗吃了一驚,因為她忽然發現三年的時光不僅不能使她對他的愛消磨半分,更讓這份愛意深深地鐫刻在她的心上,讓她的心隨時被那份鑽心的疼痛警醒,叫她一刻都不能或忘。
原來所謂的原則與尊嚴、固執與堅持,在男女情愛面前都變得那麼不堪一擊了。但是她來不及為此感到悲傷,因為接下來她就看到了「琴中有誓」。
那是一方平紋織錦繡帕。帕上用丹青著色繪制出一幅工筆人像。畫中的女子黛眉朱唇,俊俏風流之態與她有八分相仿,卻多了二分嫵媚。畫工,顯非柳江南所長,但此畫卻看得出作畫人的用心。
記得三年前,在他們耳鬢廝磨之際,柳江南把她的絹帕盜走畫了這幅畫,曾戲言要把此畫永遠珍藏在他從不離手的琴中,以示他對她的愛意。想不到他真的這樣做了!
「為什麼給我看這個?」她靠在他的懷中,明知故問。按捺不住的喜悅爬上眉梢使她流露出小兒女般的嬌態。
「慚愧!」柳江南以手指輕描她的黛眉,搖頭嘆道,「我本不怕你笑我俗氣,欲以此畫來向你討好。但是我此時方才發覺,自己的畫工的確是見不得人,竟不能畫出你三成的神韻來。嘖嘖嘖,你看這畫上人,肩寬面窄實在丑得不像話!」
「瞎說!這幅畫得比我本人漂亮多了。你說它丑,那我不是成了女鐘馗?」柳江南一番蜜語說得她兩頰緋紅,卻假意推開他起身便走,冷不防被他一拉,失了重心重新跌回他懷中。
「別走!」柳江南緊緊摟住她的身子,忽略軟玉溫香抱滿懷所誘發的悸動,盯著她的臉故作認真狀,半開玩笑道,「來來來,且讓我仔細量量你五官的比例,不要把美嬌娃再化成了女鐘馗!」
他的鼻息輕輕拂在她的臉頰上,略帶幾分神秘的眸子像兩片黑雲霧迷了她的眼楮。令她全身的血液驟然燃燒,心如鹿撞,漸漸有些乏力……
接踵而來的意外讓她忽略了破綻,陶醉在美妙的幻象中不能自拔。她當然不會想到柳江南忽然給她看這幅「琴中有誓」會別有深意,更不會想到那琴中原本還藏著的是一封關系重大,已經奪去多人性命,並可能置當朝丞相劉鈞于死地的信。
在她看來,人世間的姻緣際會,好似冥冥中早有天定。是天意讓三年前關于「身份」的障礙,三年後的「吳湘兒」的障礙,一夜之間全部煙消雲散。
現在的他,不是那個貪戀榮華、岌岌功名的柳江南;也不是那個見色起意,背叛的「琴之痴」。
在阮宅後院的那株老梅樹前,他已經和她有了約定︰他要和她一起,拋棄凡塵俗世,從此浪跡天涯做一對神仙眷侶。
本來,剛從「病」中痊愈的她,仍有些猶疑不決。準備回丹心旗看看分壇中有沒有發生什麼事,再作決定。想不到剛跨出房門就暈倒了。
而隨後邊城傳來她師傅失蹤的消息,更讓她堅定了隨柳江南一同離開彬城,遠赴邊疆的決心。
一直以來她都只是掛名的香主,別人對她的尊重,不過是因為她的師傅裘平是掌旗尊者而已。雖然她生于江湖長于江湖,但是她知道,她的心並不屬于它。要換了是在以前,除了丹心旗她沒有別的去處,可現在不一樣了……
但是一切好像冥冥中早有了安排,發生得很自然卻也很陡然。
翌日,也是在阮宅的後院里。柳江南出門辦事,卻叮囑燕蘊詩在屋里好好養「病」。
她本來無病,想反駁卻找不到理由,只得勉強同意。一時閑來無事想到院子中散散步。誰知剛跨出房門,就見到一只飛鳥,讓她驚駭不已。
「這不是在‘大荒山’夢境里那只怪鳥?」她錯愕地看著那鳥兒繞著屋檐在她面前飛來繞去,好似在找什麼東西,于是追著它到了院子里。那鳥兒順著牆飛到廂房的窗沿上,一下子鑽了進去。不多會兒,就叼著一個東西飛了出來。
「喂,賊東西!」她大怒,撿起一塊石子要打那鳥兒。鳥兒嚇得松了口,將一塊玉片掉落在她足前。此時那鳥拼命拍打著翅膀想飛出牆外,卻已經來不及。
「賊東西,看你偷東西!」燕蘊詩一把捉起被她打落在地上的怪鳥。那鳥兒拼命地蹬腿,喳喳叫著。
「痛死了!快放手!」那怪鳥突然凶巴巴地叫起來,嚇得她幾乎松開手。不過她馬上反應過來,不是鳥在叫,而是人。
有一個人,也許正是鳥的主人,他躲在暗處替那只鳥叫疼。
這讓她忽然又想起了「大荒山」,她的「病」又發作了嗎?她趕緊伸出空著的那只手模了模臉,只感覺到手是冰涼冰涼的。
「是誰?」她惶恐地盯著前方。十步之外是雜草叢中,那里絕對藏不下一個人。更遠,卻是院牆了。
「那鳥兒是我的。」那聲音非常熟悉,是發自牆外。
「你是誰?為什麼放你的鳥兒來我家偷東西?!」她冷冷地道。
「那玉片本來就是我的!」那人大聲與她爭辯。
「你的東西?你的東西為什麼會在我屋里?」燕蘊詩越想越覺得奇怪,正想越過牆頭去與那人見上一面。
那人卻忽然緊張地叫道︰「別過來!」
她感覺有些莫名其妙,奇道︰「你怎麼知道我要過來?我為什麼又不能過來?」
「如果你過來,也許會後悔的。」牆外那人說。
「試試看?」燕蘊詩道。
「你真不後悔?」牆外那人問。
「什麼?」她一臉茫然。
「你真不後悔……」他一連說了三遍,一次比一次清晰。
終于,燕蘊詩道︰「我知道你是誰了!」
牆外那人聞言忽然笑了,「誰?」
「你、是、尹、雲。」
當燕蘊詩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個名字時,自己也吃了一驚。如果說尹雲這個人真的存在的話,那她先前對自己患病的假設,恐怕又得重新估量一番了。但是那人的聲音太特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