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郎,情郎 第1頁

誰是知音人

青山環繞,綠澗中流。松風石林之間,一名白衣秀士抱琴而臥。不必彈奏,已有天籟之音回蕩在山谷之中。

斷線的蝴蝶風箏,躍過那白衣秀士的頭頂向山崖的盡頭飄去。蝴蝶搖動尾絮逗弄著身後的孩子,在微風中自由地飛舞。孩子興奮地追逐著,尖叫著。

突然,一枝樹干抓住了它的腿。它「嘩啦」地驚叫一聲,抖動一軀,沒能掙月兌。孩子踉蹌著追到樹下,拍著手高興地嚷道︰「跑不了!跑不了!」風箏不甘心地開始拼命地掙扎,隨著山風和那亂顫的樹枝,紙做的身子在風中「嘩嘩」地發出響聲。

終于,就在孩子將要追上它的時候,它掙斷了那只無法解開的腿,帶著勝利的微笑繼續飄著,飄向青山之外,飄到白雲之中……

「不……不要離開……」孩子慌忙追到崖邊,傷心地看著蝴蝶消失的地方,一步跨出懸崖……

「阿榛……」玄銀玲驚叫著從床上彈起。淚水止不住地流淌,心肝再次被撕裂,冷汗浸透了脊背。

一縷陽光自窗欞上的破洞射入,照到榻上。微弱的溫度撫慰著受傷的心,讓她暫時從夢境返回塵俗。

「又做夢了!」她擦拭著額上的冷汗,舒了口氣,睜大雙眼盯著老舊發霉的屋頂回味夢中的情節,但情節總是越來越迷蒙。一陣妙曼琴音浮于喧鬧的街市上空,源源傳入閣樓。她起身爬到窗口,挑開簾子向外張望,一股清新的氣流撲面而來。

正是早春時節,寒氣還未散盡。大清早,街上行人並不多。臨街一排都是各式各樣的南北貨鋪,此時大都還未開門。大街的東邊盡頭有條小溪,上有單孔石橋一座,琴聲正是從那橋後傳來。

「斜陽渡,弦斷有誰听。三載不歸家何處?幾回惆悵憶芳汀。夢里是金陵。」那綿柔的琴音似在訴說對離人的思念,又似一種暗示。這個暗示令她想起數月前在斜陽渡口歸雲亭畔見到的那半闕《江南好》。是她思念心切的牽強附會,還是他真的身在應天?三年了,他究竟身在何方?

齊記琴行雖處在鬧市,但一邁進那屋子就恍若置身鄉村之間。青翠欲滴的竹子扎成四面牆壁,隱隱帶有竹葉的清香,好似新近扎成一般。仔細一嗅,原來香氣卻是從一具香爐中散出。

爐旁一張古舊的七弦琴靜靜地躺著,身著月白文衫的年輕人正臥在琴案上酣睡。那情景竟然和玄銀玲的夢境有幾分相似。

舉步輕移到年輕人身邊,抬手敲了敲幾案。那人驚醒,起身揉了揉眼,道︰「姑娘要買琴嗎?」

玄銀玲打量那年輕人,眉目清秀,倒是一表人才,只是與夢境中那人相比似乎缺了份道骨仙風。她頗有些失望,忍不住低嘆道︰「怎麼大白天就睡著了。」

一個女人從內屋出來,啐道︰「定是晚上去做了賊。」

年輕人連忙起身行禮,面帶愧色地道︰「舅娘。」

一人撫掌哈哈大笑道︰「他那般樣兒若是去做賊,只怕就回不來了。」

玄銀玲回身沖那人斥道︰「絹絹,不許無禮!」

那婦人回頭一看,自門外一前一後走來兩個人。一位是十六七歲明艷動人的小泵娘,另一個是三旬上下公差打扮的漢子。那出言譏笑的人想必就是被喚做絹絹的小泵娘了。婦人畢竟是生意人家,當下想也未想就順著那小泵娘的話笑道︰「姑娘機靈,一眼就看出他是個沒用的人。」

那喚做絹絹的人吐著舌頭扮了個鬼臉兒,退至一旁。先前那婦人不顧有外人在場,又接著對年輕人一陣數落,令他面色尷尬,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玄銀玲見狀心生歉意,對那白衣書生微微一福道︰「舍妹無禮,請公子見諒!請問貴行可有上好的古琴?」

熬人一听有生意做,回過神來圍著她轉了半個圈,仔細打量一番道︰「客人說什麼話,我這琴行里哪張不是好琴。只是你要怎麼個好法?」

玄銀玲還未說話,又听絹絹身旁那漢子罵道︰「刁嘴婆子,敢欺侮外鄉人?咱們要的是古琴,你這些琴臭漆都沒干呢!」

那婦人見他一身官差打扮,面色一變,假笑著道︰「古琴倒有是,價錢……就不好說了。」

大漢道︰「呂老太,你莫要狗眼看人低。這位小姐也是有錢人家,你要多少盡避說來听听。」

這時,那年輕人有意無意地朝絹絹身側的玄銀玲瞄了一眼,雙手齊擺笑著插話道︰「倒也不全是錢。先父在世時曾立下規矩︰好琴定要賣與知音之人。」

大漢模了模胡須順著年輕人的眼色看去,隨即恍然,罵道︰「死酸秀才,哪個才是你知音?」

年輕人被識破也不臉紅,娓娓道來︰「先父以前在沿海一帶做生意曾結識一位至交,號空弦師。此人善古譜,曾以商代師延一脈相傳之譜法做一曲傳與先父,並贈古琴一架。後因倭亂先父與此人失散。由于年老力衰,老人家當初只憑記憶學會此曲半闕,余下的雖然有譜卻不識。他廣涉古書四方求友終不得其法,于是輾轉各地遍開琴坊,奏此曲盼能見舊友一面。然而十余年來,竟未逢一人能識此古譜。後來,老人家相信友人已逝,心中郁結不幸于去年病逝。彌留之際才留下遺言︰要將這古琴贈與知音之人。」

听完這個故事玄銀玲不禁動容,道︰「原來世間竟然有這等重情之人。」

絹絹也道︰「現在的人都愛听彈唱,不愛這些清音了。」

大漢好奇心起,嚷道︰「究竟那古琴是什麼模樣,可否取出來讓我等開開眼界?」

年輕人沉吟一會兒轉回里屋,捧出一只古色古香的琴盒。打開盒蓋只見內有一琴,琴身三尺二分長,羊筋做弦,外觀卻十分粗糙簡陋,甚至連清漆也未上,讓人大感意外。那年輕人在大家異樣的目光中捧琴置于案上,又抬手撫動琴弦,音質恍如天籟,果然十分出色。

玄銀玲走近,照著琴身上下看了又看,縴縴玉指往弦上一按,贊道︰「琴果然是好琴。難道懂得那古譜的人就是‘知音人’?」

年輕人動容道︰「姑娘對上古樂理也有研究?」

玄銀玲沒來由地想要賣弄一番,笑道︰「大周師延,遺臭萬年。其實他當年也不過是身不由已才會為紂王寫作靡靡之音,但他的才華與成就是不該被忽視的。小女子恰巧在年幼時學得此譜的皮毛。」

年輕人聞言先是高興,轉瞬又不無遺憾地道︰「只怕姑娘來遲了。」

玄銀玲有些訝然地道︰「此話怎講?」

「先父所指知音人,其實不過是能識得空弦師所著琴譜並願意立志將之傳承的人。半月之前,在下遇一朋友自稱也能做到。在下已答應明晚前去相試,如果屬實,則此琴馬上易主了。」

絹絹和大漢一齊噓道︰「不賣就算了,騙我們高興半天。」

玄銀玲有些不服地道︰「真有這樣湊巧?不如由公子引見你那朋友一下,讓我開開眼界。如果他真有本事小女子該當恭喜;如果他作假,那公子把琴賣給小女子也不吃虧。」

大漢與絹絹見勢又一齊從旁勸說一番,玄銀玲本以為他會推月兌,沒料到他欣然應允。大約他心里面也很願意把琴賣給這位漂亮姑娘,但自己先答應了別人不好反悔,所以還是感覺有些遺憾。

接著年輕又與玄銀玲等人攀談,交換琴技。他自報姓名叫做齊雲皙,自幼對琴技有所偏愛,鼓吹自己曾遍訪數十位當世名師,今時已小有所成。起初大家見他不過二十上下,以為自賣自夸。一試之下,才發覺這位齊公子不僅樣貌出眾,琴技也果然了得。吹彈之間已到日落時分,雙方約好第二日一同去見那個「知音人」方才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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