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一瞧,竟瞧見秦惜玉端坐在一把太師椅上,四個侍衛用木桿子將椅子綁好充做轎子,正抬著他向這邊走來。身後還跟著三四個不知打從哪里冒出來的士兵。這次他穿得十分華麗,頭發也總算是梳得很整齊,右手還按著一柄尺余長的短劍。這是與他重逢後第一次見他拿著兵器。
不但如此,他的臉看上去和以前似乎也有些不同,只是不曉得是哪里不同。他的傷勢不見好轉,反而有加重的傾向,說話也帶著喘息︰「原來是……是牟兄。你怎麼也來了?」
運氣真好,這一回頭走就又遇著了他。還是躲好,免得被他煩。只是欣兒去了哪里?莫非真被他殺掉了?
敝人見他那樣,有幾分幸災樂禍地道︰「秦兄好像有些不妥呀!」
秦惜玉暗暗咬牙,面上強笑著道︰「本來還好的,一看到牟兄就有些不妥了。」
敝人笑道︰「小弟見到兄台卻是高興得很。」
一口悶氣涌到喉頭,他心煩地閉了下眼,少頃,又再睜開。精神似乎好了許多,將劍在木桿子上磕了兩下,示意侍衛將那「轎子」放下。走到那人跟前上下左右打量一番,「莫不是被人追殺,扮成這等怪樣兒?」
「嘿嘿,那也不是。小弟曉得秦兄已經到了這里,就忍不住來跟兄台問聲好,也算是盡盡地主之誼。只是小弟這張臉最近又有些發癢,怕是嚇著了秦兄,這你是曉得的。」他模著臉說。
他眼楮一眯,「哦?牟兄是怎樣曉得小弟到了貴地頭?」
這兩個酒肉朋友一扯起來就沒得完了,玄銀玲卻餓得難受呢。就小聲對趕車的人道︰「你問問他還用不用車。一我們好趕路呀。」
可怪的是,那駕車的馬夫,此時卻蜷到一旁,身子瑟瑟發著抖。
什麼毛病?可是她又不能自己出去駕車。正窩火的當口,就听他們提到「姓齊的」什麼什麼的,不由尖起了耳朵。原來這人正是從水泡眼兒他們口中得到詢息,才來這方圓幾十里內四處打探的。
既然水泡眼兒都沒事兒,爆炸時絹絹與六叔又站得較遠,大約他們也不會有事了,說不定也在附近呢。再听,兩人說著說著就要去到哪處痛飲一頓。
正好叫那車夫閃人不是?卻听到有人斷喝一聲︰
「那不是牛二?他女乃女乃的,跑到這兒來了。」還沒搞清狀況,就見剛才還蜷作一團的那家伙,「嗖」的一聲向外面飆了出去。
「還跑得了?」
「弟兄們上,捉住了往死里打。」
偷偷挑開簾子一看,幾個士兵沖上前將那人撲倒在地,一陣暴打,嘴里還不干不淨地罵著。眼見就要被打死,姓牟的一晃腦袋道︰「秦兄好家教!」
秦惜玉「嘿」了一聲,指著那幫人道︰「兄台可有看清楚,這是揚州衛的將士們可不是我錦衣衛的人呢」
「揚州衛?跑這麼遠來抓人?」
大約听到二人的對話,那幫子兵當中有個大胡子叫停道︰「弟兄們,把他抓起來听秦大人發落。」一說完,才看清楚了這車夫的樣兒,原來是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只是已被揍得不成人形了。
秦惜玉搖搖頭,道︰「馮百總此言差矣!你我既無上下隸屬關系,此人也與我毫不相干,為什麼要听我發落?就算要听也得听這位牟兄的,他可是東廠馮公公跟前的紅人呢。」
姓牟的听得似十分受用,笑著道︰「這叫什麼話,你我都是替馮公公辦差事兒的。」也不客氣,就叫馮百總將事情的來去經過說個明白。那人便把事情的經過與他說了一遍。
姓牟的還以為有什麼天大的案子,听了半天才曉得不過是捉逃兵。有些失望地說道︰「不過是一個逃兵。
你們不遠千里追來,打算如何處置?」
馮百總道︰「本來該把他抓回去以正軍法,但是他做逃兵卻是有苦衷的。」
姓牟的道︰「哦?听你的口氣像是有些同情他了?
那你剛才為什麼又揍得那樣狠?」
馮百總道︰「回稟二位大人,只因他逃走連累我等一齊被罰。我也挨了好幾十軍棍,所以有些氣不過。」
秦惜玉面無表情地道︰「那他又有什麼苦衷呢?」
馮百總嘆了日氣,道︰「只因為家中還有一個瞎眼母親無人照顧。如果他從軍,瞎眼老母恐怕會被餓死。」
秦惜玉道︰「咦!原來還是個孝子呢?只可惜自古忠孝不能兩全。」走到那人跟前蹲下,伸手理了下他額頭那些夾著血團的亂發,「我看你被揍成這副樣子也不吭一聲,果然是條好漢。只是你要做孝子就是死路一條。」
姓牟的也有些同情地道︰「正是。不如就跟馮百總他們回去,今天的事兒我說一筆勾銷算了。」
牛二努力把腫眼兒睜開一條縫兒,感激地向二人一抱拳,答道︰「多謝二位大人,小人實在不能任憑自己的娘親活活餓死。就算今日免了我的死罪,來日若是老娘餓死,又叫我有何面目苟存?」
玄銀玲暗暗感動︰阿榛若得他一半就好了。一時感觸,不禁嘆了口氣。
「有人?」
玄銀玲一驚,正不知如何應對,姓牟的先道︰「秦兄莫怪。只是個搭便車的姑娘,可能不好意思出來。」
秦惜玉只是面色微微一變,也不再追問。眼珠子一轉,又靠到牛二耳邊,陰沉沉地道︰「我有心成全你,只是不曉得你是真孝還是假孝?」
眾人皆莫名其妙。
惟馮百總心中一動,向他倒頭便拜,「秦大人可不能放了他,不然卑職幾個回去也得是死罪。」其余幾個士兵一听,也是面若死灰,一齊跪下。
「哪個說要白白放了他?」秦惜玉淡淡地道。
「那,那秦大人要如何成全小的呢?」
他左右看了一圈,忽然徑直向騾車方向走去。玄銀玲心想︰莫非他已經發現自己了嗎?正不知所措,卻見他只是走到道路邊拾起一大塊石頭,又折轉回去,再次蹲到牛二面前,道︰「最後再問你一次,如果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氣氛顯得有些詭異,就連姓牟的也不明所以。牛二態度堅決地點頭道︰「絕不後悔!」
「好!」秦惜玉那好字一出口,就舉起手中大石用力向牛二的腿上砸下去。「卡嚓」一聲,他的右腿已被打斷。大家沒反應過來,牛二已慘叫著抱著斷腿在地下打滾兒。
全都以為他會想出個什麼絕妙的法子,既成全牛二的孝心又免了他死,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秦惜玉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拋掉手中「凶器」若無其事地看著地上慘叫的可憐人。
懊死的,他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玄銀玲捂住嘴想道。看到牛二在地上哀嚎,才想起剛才見到他時心中的異樣感覺。他有什麼不一樣?原來,離開了玄銀玲,他就不需要顧忌自己的所作所為了,當然更不用小心去掩飾面上的那一股子邪氣。
「果然不愧是‘血雲叟’的關門弟子。」還有半句沒說出來——真的是跟師父一樣心狠手辣!
秦惜玉笑著道︰「牟兄謬贊了,弟兄這點兒道行還抵不到家師萬分之一。」
總算姓馮的還有幾分人味兒,看到牛二那痛苦狀,道︰「秦大人,不如一刀將他殺死,何必再做折磨。」
秦惜玉卻得意地道︰「我是為了救他,若要殺死他又何必浪費我的力氣。」
可惡!玄銀玲听到那慘叫直狠不得馬上沖出去教訓他一頓。
地上那位卻在這個時候叫道︰「多謝……多謝……秦大人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