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安琪給他的感覺跟雪兒太像了,以至于產生移情作用,他很困惑、很苦惱,不知道該如何自處,如何處理這份情感。
他曾答應雪兒,這一生,他的心里只留有她一個人的為止;如今,他卻對安琪動了情,對自己背棄了承諾產生罪惡感,所以只能逃避,只做鴕鳥,假裝感覺不到兩人之間的變化。
他是個懦夫,不能面對也不願放手。
糾結的情緒令他無法再安然睡下,索性起身下樓,取出紙筆,開始練字。
沒多久,門鈴想起。
他抬頭看向牆上的鐘,才七點,不是姚怡慧上班的時間,倪安琪也應該已經到了機場。
他起身去開門,意外地看見許冰瑩。
「怎麼……」前幾天她才來過,帶了些季節水果。
「秉夫……」許冰瑩喊了聲,隨即眼眶泛紅,往前踏了一步,似乎要偎向他尋求慰籍。
羅秉夫下意識地往後退。「發生什麼事?」
許冰瑩望著他許久,才囁囁嚅地開口道︰「我夢到雪兒了。」
「雪兒?」
「雪兒在我夢里哭著,說你已經忘了她。」
他驚愣住,無法動彈。
「我問你,你是不是愛上那個安琪了?」
「我——」他張口欲言,卻說不出否認的話。
「我就知道……」許冰瑩痛苦地瞅著他。「雪兒也一定知道了,所以她才會出現在我的夢里向我哭訴,說你忘了她——」
「我沒有忘記她,從來沒有……」羅秉夫沉痛地說。
「那你立刻叫她搬走,當初你不是跟我說她只是暫住,為什麼一住住了半年多?」一向文靜的許冰瑩突然有些歇斯底里。「你這樣怎麼對得起雪兒?」
他低下頭,沉默了。
「你知道雪兒有多愛你,為了不讓你擔心,開刀的時候也不肯我們通知你,她忍受多少寂寞,凡是都以你為重,凡是都先為你著想。她計劃著手術成功後要給你一個驚喜,計劃著你們結婚後要生幾個孩子,她一心一意想和你白頭到老的……」
許冰瑩哭訴著。「你怎麼可以背叛她……」
許冰瑩一字一句如重錘敲打在他的胸口,一下一下,痛得他無法承受。
他記得,就因為清楚地記得雪兒的情深意重,所以他不能也不該對倪安琪動情,就因為清楚地記得那些山盟海誓,所以他備受煎熬;許冰瑩只是提醒他,該快刀斬亂麻,該讓一切僅止于此了。
逃避只會增加彼此的痛苦,既然給不起倪安琪任何承諾,就不該明知她對自己的感情卻任其滋長。
他真是個混蛋,到現在才明白逃避可能造成多麼嚴重的後果,他不能誤了她。
「我知道了。」他抬起頭,堅定地望向許冰瑩。
倪安琪捧了個世界肚皮舞大賽團體組的亞軍回來,興奮地想將喜悅第一個與羅秉夫分享,沒想到面對的是一張冰冷的面容。
「你怎麼了?」她撒嬌地蹭蹭他的肩膀,卻感覺到他明顯地閃躲。
羅秉夫不發一語,離開工作室走上二樓,倪安琪乖乖地跟上去。
「你坐下。」他要她做坐下,自己卻步向窗邊。
她听話,像知道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以為乖巧一點就能避開那件她不想面對的事。
「我幫你找了間套房,東西都幫你搬過去了,房租也已經預付了一年……」他一直望著窗外,不肯回頭。「地址寫在桌上那張紙上,鑰匙在旁邊,離你上課跟劇團的地點很近。」
倪安琪沒有出聲,只是靜靜注視著他的背影。
羅秉夫要說的話已經說完,說不出任何听來比較不那麼傷人的婉轉的話;他就是要趕她走,要她搬離這里,用再多美麗的詞匯包裝仍掩飾不了這殘酷的決定。
倪安琪的沉默令他更加沉重,他甚至沒有勇氣回頭,沒有勇氣再看她一眼。
冷冽的空氣自窗口吹入,默默無語的兩人如雕像般一動也不動,他看著窗外,她看著他。
「那……」終于,她開口了,如幼貓般無助,乞求他施舍點憐憫。這一聲,讓他的心都碎了。
他知道自己十分無情、殘忍,完全不留給她時間調適,因為他懦弱、自私,才會讓兩人之間的感情演變至此,為時已晚。
「以後我還可以來找你嗎?」倪安琪逼自己嘴角上揚,逼自己用輕快的語調說話,不讓他覺得虧欠她。
本來就是她一直賴著他,該愧疚的人是她,害他必須這麼為難的決定。
而她相信,他會這麼做,一定有他不得不做的苦衷。
羅秉夫輕搖頭,斷了她最後一線希望。
「呼……好累哦!」倪安琪夸張地大吐一口氣,拿起桌上的紙張,拎起鑰匙,站起身來。「我要快點去看看我的新家,好好睡一大覺。」
他痛苦地閉上眼听她故作堅強與灑月兌,緊握著拳強壓住轉身拉她入懷的沖動,感覺整個人都被掏空了,被撕裂成碎片了。
「拜拜咯!」她忍著欲奪眶而出的眼淚,背起行李,沖下樓。
羅秉夫在二樓窗邊,看著她在門口與姚怡慧話別,看著她轉身離去,走了一段路後低下頭,邊走邊哭,邊走邊擦眼淚。
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錯了。
從一開始便錯了,然後,一錯再錯……
按著地址,倪安琪找到了她的新家,落成不久的公寓大樓,有美麗的中庭花園,親切的守衛伯伯。
打開房間,看見十坪大小的套房里,一應俱全——雙人床、梳妝台、書架、小廚房、兩人兩人座沙發、地毯、小茶幾;牆上掛著阿健為她畫的素描,床上枕頭邊擺著她一定要抱著入睡的多多龍布偶,她的腳踏車也在,擦得干干淨淨,放在入門的玄關處,還有一盞鵝黃色的立燈落在窗旁暖暖的迎接她。
浴室里,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她的盥洗用具,浴白上的架子還擺了些全新未開封的備用品,這個地方比她過去住餅的都還要舒服一百倍,所有的一切都是羅秉夫一點一滴幫她打理的?只有他才了解她的生活習慣。
他對她不是沒感覺,也不是因為討厭她才要她辦理「傳閣」……這些她都明白,但是為什麼他們只能走到這里?
他為她做了這麼多,卻是為了結束這一切,他甚至不讓她再去看他。
以後,她只能從回憶里去搜尋他的身影,不能再對他撒嬌,不能再任性地吵著肚子餓,吵著要喝他親手泡的花草茶,不能再陪他去游山玩水……
想到這兒,她跌坐在光潔的馬桶蓋上,痛苦了起來。
春節即將到來,街上的商家開始忙碌了起來,有的門口擺出春聯、有的兼賣財神爺、金元寶、糖果餅干,處處鑼鼓喧天的節慶音樂把氣氛烘得熱熱鬧鬧,只有「傳閣」一如往常的低調沉寂。
羅秉夫比過去還要沉默,尤其曾今有過倪安琪的存在,如今少了一個人,相較之下,連空氣都凝結了似的,讓人幾乎不敢大聲呼吸。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秉夫會做這個決定,也沒人膽敢問他;以前他話少大家習慣了,但不像這陣子這麼行徑怪異,讓人模不著頭緒。
他會在下午兩點多時,突然站起來說︰「我去吃午飯。」
走沒幾步,不知想起什麼,又踅身上樓,這一上樓就久久沒听見動靜,姚怡慧有事找他,上樓去才發現他泡了壺花草茶,手里拿著杯子發呆。
有時,他像不知生誰的氣,緊抿著唇,泄憤似的將桌上的工具弄的鏗鏘作響,如果有人問他怎麼了,只會得到一張木然的表情,什麼答案也問不到。
他還曾說要出門,走向門口卻忘了將門打開,直直地朝門板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