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愛自己,所以無法去愛別人,這樣不痛不癢地活著,人生還有什麼值得期待、活著究竟還有什麼意思?
如果他喜歡游戲,至少在游戲中要能得到快樂,而不是只看得見「輸贏」而已。
楚河停好車,見羅曼光直愣愣地望著前方,竟不察他已來到她身旁。
「想什麼?」他點點她的眉心。
「在想游戲規則。」她仰起臉,燦然一笑。
「游戲規則?」
「是啊,游戲要有一定的難度才有挑戰性,所以要訂定規則,而且你沒告訴我這麼有趣的事,只有你一個人玩,不公平。」
「你想怎麼玩?」他被她噘嘴的可愛表情逗笑了。
「這個游戲應該叫『愛情游戲』吧!不好,太通俗……」她自問自答。「叫『天使與惡魔』好了。」
「誰是天使,誰是惡魔?」
「問得好,先說,你喜歡當天使還是惡魔?」
「惡魔。」
「好,那麼我們就來玩偷心,規則呢……誰偷到誰的心,誰就是優勝者,得到惡魔衛冕者寶座。」
「你已經承認喜歡我了。」他認定自己不可能輸,不過,他喜歡挑戰。
「我只說喜歡,可沒說愛上你,我的心還在自己身上,所以你沒贏。」
「也許你不想承認。」
「我可是很誠實的,愛就愛,有什麼不好承認的,倒是你……如果你愛上我,會承認嗎?」
「如果是真的,我會告訴你。」他笑,彷佛她說的是天方夜譚。「輸的人會有怎樣的懲罰?」
「分出勝負的時候就是游戲結束的時候,輸的人當然就要自動消失嘍,我們都不想蹚戀愛這種渾水的嘛!」她給了他一個不會糾纏的保證。
「的確是渾水……」他同意。
「好,那一言為定。」她伸出小拇指,要跟他打勾勾。
楚河做了一個怪表情,似乎對這種小孩子式的約定嗤之以鼻。
「還沒開始就怕了?」她綻放笑靨,燦爛如花。
「怕你個頭。」他輕敲她的額頭,迅速勾住她縴細的小拇指。
羅曼光仰臉望著他堅毅的下顎,明知自己有極大的可能是這場游戲的唯一輸
家,但是……她仍然決定停留。
他的孤絕令她不舍也不忍,不忍他不能愛人也無法被愛。
人的心,不可能是冷的。
也許很不自量力,但……她想要溫暖他。
***bbs.***bbs.***bbs.***
「當啷——恭喜您,您是第一位進到羅曼光小姐住處的男人。」羅曼光在打開房門時,雙手在空中做撒紙花狀。「獎品是三合一咖啡一杯。」
楚河完全沒為這份殊榮感動,僅挑了挑眉配合她的演出便進到屋內。
她的住處就如她的性格一樣,豐富的色彩,混搭著各種風格,揉合出一種異國風情。
大紅長絲巾從天花板垂墜至地面,隔出一層神秘誘人的空間,絲巾後方是一張熱鬧滾滾,大抱枕、小抱枕佔滿睡覺空間的床;窗台上、地上、牆角植滿花花草草,一只破掉的陶甕、一張缺腳的古老梳妝台、甚至鄉下老房子才有的雕花木窗,她也能廢物利用,再創造出新的生命。
「這就是我的貧民窟。」她帶他四處參觀,說是四處,其實也就只是間能一眼望穿的小房間。
「浴室跟樓下共享,這張是我吃飯、念書、畫圖、打電話給你的萬能桌子,這個靠窗的角落是我喝咖啡、吃蛋糕、發呆、胡思亂想的地方;絲巾後面,是我用來作夢的床。」
「很有你的味道。」他環顧四周,給了這樣的評語。
「我的味道?告訴我,我給你的感覺是什麼味道?」
「亂七八糟。」他促狹說道。
「哪有亂七八糟啊!」她舉牌抗議。「是亂中有序,是突破傳統,與眾不同的獨特風格。」
他不理她的抗議,逕自走到窗邊坐下來。
她形容得沒錯,或許這也是她吸引他的原因,他的叛逆與放縱是為與命運對抗慢慢轉變而成,然而她的自由奔放卻是與生俱來的特質,不受世俗拘束,才能生長
得如此蓬勃茂密。
她可以懂事,可以嬉鬧;可以像個大人般洞悉人性,也可以像個嬰孩般自然純真。
這些原本相互矛盾的性格到了她身上,卻一點也不沖突,她擁有的正是他所缺乏的健康氣息,正面且不預設立場地看待世間萬物。
她見他突然又不說話,陰郁著雙眼,緊抿著唇線,這表情,總令她揪心。
她好想打開他的心門,讓陽光透進來。
這樣的念頭,似乎在第一次相遇,見他毫無表情地將一大疊鈔票吩咐司機分給游民、見他冷凝著眼將身邊的女友送上車時,便不知不覺地種下了。
什麼都不在乎的人,很可怕,偏偏這毀滅的性格吸引了好奇心重的羅曼光,一步一步走進了他灰暗的世界里,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熱能不能融化他的冷。
「咖啡。」擁擠、色彩豐富的空間令他目眩,猶如在游樂場邊看著孩子坐旋轉咖啡杯,太熱鬧愉悅的氣氛特別讓他感覺自身與環境的格格不入。
「馬上來。」她走到小小的流理台前,用攜帶型瓦斯爐煮開水,再從兩個鐵罐中舀出粉末倒入馬克杯中。「讓你喝暍我的特調咖啡,保證你愛上它。」
「不是三合一的速溶咖啡?」
「咖啡、女乃精、糖三個合在一起就是我的三合一咖啡,只是比例跟超市賣的那種不同,這是我的獨家秘方。」雖然她老說自己住在貧民窟,但對生活的品質倒是一點也不隨便。
「請我上來坐,就只為請我喝咖啡?」他看出她緊張,因為說話的速度比平常快一倍,也多一倍。
羅曼光暗抽一口氣,這男人根本是個獵人,以為他忘了,結果只是欲擒故縱,其實獵物還鎖在他的視線範圍。
她還不確定兩人該不該發生關系,但現在有種騎虎難下的尷尬,她說大話了,一時沖動表現得太開放,此刻一顆心卻忐忑不安。
喜歡他,足不足以說服自己主動投懷送抱?
若他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這個,那她一個勁兒地喜歡他、美化他、心疼他,是不是太傻了?
羅曼光心里掙扎了起來,雖然他承認對她好只是游戲,要她愛上他,但她的直覺偏偏又不認為他真是這樣的人,她的情感已經毫無理智可言地跟他站在同一陣線了。
「今天先喝咖啡……」她背對著他,小聲地說,理智跟情感打賭。
「嗯。」他交疊起雙腿,坐在她舒適的紅色懶骨頭椅里,望向窗外。
遠處閃著MOTEL字樣的霓虹燈,便利商店、餐廳、服飾店招牌,台北市慣有的五光十色都框進這小小窗口,但因為位在小巷末段,出奇地安靜,加上窗台上生意盎然的花花車草,有種遠離紅塵的愜意。
她發現他不愛說話,就算說也大多是短短幾字,語氣低溫得可以,散發一種無形的威嚴,他不是個會為自己解釋的男人,盡避他知道別人很可能誤會他,他也無所謂。
「咖啡……」她將熱咖啡遞給他,然後捧著自己的杯子,將床邊的紗簾勾掛起,就坐在床上。
她坐著,坐著看他,而他的目光,卻始終望向窗外遙遠的地方。
他的背影……看起來好孤獨,仿佛這個世界上只剩他一個人,即使她在他身邊也不能分擔他什麼,也不能令他快樂點……
「咖啡好喝嗎?」她問。
「嗯……」他像終于發現這空間里還存在著另外一個人,回過頭來。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無言地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