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飯店,在酒精的助興下,大家更容易吐出心中的疑慮,省去許多試探的時間,經過墨行殊的說明,大家像終于放下心中大石,氣氛愈來愈輕松熱絡。
這並非仁慈,只是盡量減少並購初期的異動成本,沒有能力又心存僥幸的人,最終還是必須面對「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命運。
墨行殊把玩著酒杯,默默觀察同桌大口吃肉、把酒言歡的新合作伙伴,心想,這些人還真容易滿足于現狀;顧著小小鮑司的生計、足夠家里柴米油鹽的開支,這樣就放心了,以為長治久安了?
他不禁低頭檢視自己寬大的掌心和修長的手指,這雙手,翻覆之間操控著多少人的未來?而大部分的人竟也樂于、安于自己受人操控的人生。
這時,坐在他身邊的人事主任蘇子妃,在桌面下以高跟鞋輕敲他的鞋邊,塞了張紙條在他西裝口袋里,他看也沒看,只是不著痕跡地點個頭。
四年前墨行殊被父親從美國硬架回來,要他進入集團卡位。之後,他獨排眾議成立了並購部門,蘇子妃就是當時總公司安插在他部門的「眼線」。
四年過去,蘇子妃選擇了對自己未來有利的一方,成了墨行殊得力的左右手。
餐會結束後一個小時,墨行殊來到蘇子妃寫在紙條上的飯店,搭乘電梯到她訂好的房間。
前來開門的蘇子妃已經洗好澡,換上飯店的浴袍。
她為他月兌下西裝外套,掛進衣櫃里,隨口問起︰「老董事長身體狀況還好嗎?」
「都是些老毛病,盡量控制。不過,到他這把年紀還耳聰目明,很難得了。」
「又逼你結婚?」明知他不喜歡這個話題,她故意調侃。
「我猜這是他目前最大的人生樂趣。」墨行殊想起爺爺拿他財產利誘他的狡猾表情就覺好笑。「他現在不逼我結婚,帶個女朋友去就能交差了。」
「如果我是他的幕僚,會建議他先把你辭掉,等你沒工作好做,機會可能大些。」
「只要有一部能上網的電腦就能工作,你想我怕嗎?」他扯扯嘴角,很有不受人威脅的傲氣。
她為他解開襯衫,再出一個鬼點子。「那就把你跟十個美女流放到孤島。」
「呵……這倒是比較實際的做法。」他走往浴室,她也跟進去。
浴白已經注滿熱水,墨行殊踏入浴池。
「要不,我干脆帶你去見他,這樣耳根可以清淨一段時間。」他開玩笑地說。
「千萬不要,我只想好好保住這份工作,別叫我蹚這渾水。」蘇子妃輕輕地按摩他僵硬的肩膀。
她很清楚墨家的權力斗爭,聰明地選擇明哲保身,不願成為箭靶。
「你真不想結婚?」
其實,對墨行殊而言,枕邊人是誰根本無所謂,不要有人是最好,他沒有談情說愛的細胞,更沒耐性應付女人那些雞毛蒜皮的情緒,若只是要給爺爺一個交代,蘇子妃倒是不錯的考慮對象。
「對一個做了十年地下情婦的女人,你想,她還會相信婚姻嗎?」
蘇子妃有一雙總是泛水濕潤的桃花眼,尖細削瘦的臉蛋和縴薄的身板,很惹男人愛憐。她的感情世界豐富卻不順遂,總是不斷地重復相同的命運,愛上一個男人,最終成為男人的情婦。
「女人,有錢比有個丈夫還實際。」除了生理的需求,她對愛情已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也不想再過那種只有漫長等待,充滿空虛寂寞的生活。
「沒錯,比起女人,工作對我來說,有趣太多。」他並非真有多熱衷事業,只是喜歡挑戰,證實自己的能耐。
他和蘇子妃在工作上是搭檔,私底下兩人並沒有太多交集,只因工作的關系,蘇子妃對他的了解,比起其他人多了許多。
短暫、間或的魚水之歡,一向都是她采取主動,此外,他和她都不想涉入感情,對對方也沒有任何企圖,純粹各取所需。
這也是為什麼墨行殊願意讓蘇子妃,唯一的一個女人,接近他。
第二章
墨行殊在隔日下午依約再度來到「龍柏綜合醫院」,陪爺爺下棋。
他每天要閱覽大量財報、分析報告、市場訊息,過去在股市、期權市場的看盤經驗,他能輕易地將這些數字轉換成一種類似氣味的東西,嗅出哪里有商機,哪里有危機。
他的大腦停不下來,舉凡沒有營養的談話、冗長的會議、乏味的人、華麗空洞的報告,都令他生出浪費時間的不耐,這不耐煩的表情經常讓人誤以為他很忙,總覺得還有幾百件緊急要事等著他去處理。
所以,他的忙是個借口,完全因人而異。
墨朗在下棋時有意無意地提起大部分企業面臨的一些問題,實際上也是「鳳肴集團」一直存在的危機,想趁孫子專注于「解危」時,試探他是否深入研究過。
墨行殊不疑有他,自然地說出自己的觀察與看法,句句命中要害、字字令墨朗暗中拍手叫好。
墨朗心寬了,踏實了,知道墨家有他起碼還可以再撐個四、五十年,只是,這孫子對進入權力核心似乎並沒有多大興趣,要如何將他與這個龐大事業體系成生命共同體,激起他變革的企圖就是墨朗要傷腦筋的問題了。
「墨老先生,肚子餓了吧?」可愛的護士端來營養師調配的美味晚餐,托盤旁邊擺著飯後要服用的藥。
這時,墨朗的妻于放下手中的拼布,走過來服侍他用餐。
墨行殊就坐在一旁看著女乃女乃像哄孩子似的,將食物弄成一小口一小口的,叮嚀他爺爺要多嚼幾口才能吞下,他爺爺則真的像個孩子,非要你一口我才一口地耍賴。
他想著,當自己年紀愈來愈大,是不是也會變得需要感情慰藉,也會希望有個不離不棄的伴侶?
不過,為這樣的理由結婚,這風險也太大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爺爺這麼好運氣。
「行殊,你也去吃飯吧!堡作真忙的話,不必天天來陪我了。」墨朗下了特赦令。
「你明知道我不是真忙。」墨行殊可沒那麼容易被他爺爺的溫情攻勢收買。「還不是怕你嘮叨。」
「只要你肯帶女朋友來,我就把嘴巴的拉鏈拉上。」
墨行殊翻翻白眼,提起公事包,抓起西裝外套,走向房門。「女乃女乃,我回去了。」
在他合上門時,還听見墨朗哈哈大笑的聲音。
「真是被打敗,老人跟小孩子一樣難纏。」他笑著搖頭。
走出醫院時,六點了,天色卻還十分明亮。醫院外圍的街道車水馬龍,馬路對面一排主要做醫院生意的店家也高朋滿座,醫院內的寂寥與醫院外的商機無限真是諷刺的鮮明對比。
這個時刻到哪都是塞車、一位難求,他走到對街打算隨便找間店解決一個人的晚餐。
經過一間一間的店面,他觀察店家也觀察消費者。有小吃店、餐廳、咖啡店,還有日常用品的大賣場,是個規模不小且供應齊全的商圈。
當他選上一家冷氣開放的簡餐店時,隔壁咖啡蛋糕專賣店的玻璃落地窗後,有個似曾相識的身影落入他的視線範圍。
是那個「撿球的天使」。
她還是穿著夢幻的白色洋裝,兩只小腳在高腳椅上晃來晃去,興致高昂地觀看每一位從她面前走過的行人,朝一個被父親半扛在肩上的小孩子揮揮手。
很快,甄芷晴也發現墨行殊了,她先是驚訝地張大眼,而後又嘟起嘴,撇開臉,假裝沒看到他。
他心中暗笑,由這反應想來,天使也會記仇的。
墨行殊不以為意,更不在乎她對他的觀感如何,但在他推開簡餐店的大門時,瞥見女孩的背後有兩個年輕男孩正盯著她,大概是想搭訕又勇氣不足,別扭地推來推去,一副矬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