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得目瞪口呆,真的就這樣喝?!
他也沒催她喝,在熱鍋中倒入些許油,接著打開報紙,開始準備今晚的下酒菜。
她呆站在一邊,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碗。
見他專心炒菜,她偷偷地小口啜著那泡沫豐富的淡黃透明酒液,只是碗口大,酒液很容易溢出嘴角,泡沫一下子就覆在唇瓣上,喝一小口便要用食指仔細擦干唇邊。
冰冰涼涼的,很解渴,在這寒涼的冬日里,特別刺激感官。
喝了幾口,很麻煩,末了,她索性也學他,手一抬,頭往後仰,咕嚕咕嚕地大口將酒灌進喉里。
「咳、咳……」一不小心便嗆到了,酒噴了一地。
「哈哈──」她那些小動作,他全從眼角瞄見了,就知道這女人,沒那麼膽小。
只是,太謹慎了。
「喂──」她拚命拍胸口,瞪他一點也不知憐香惜玉,不安慰她就算了,居然笑得那麼樂。
「這樣喝很過癮吧!多練習幾次就會了。」
「……」她不應他,不過,是真的很有趣。
她總是優雅的,無論坐、無論行,無論說話語氣還是笑聲,這是從小的教養,也是習慣,身邊的人待她都是溫和輕言,沒人像他,如此魯莽,更不可能這樣使喚她。
見他輕松地握起鍋把,開大火,快速將鍋里的食材翻炒幾下,香味立即四溢。
「盤子。」他右手一伸,她連忙將碗擱下,把盤子遞給他。
「先擦干。」他又龜毛道。
「喔。」慌忙抽幾張廚房紙巾,快速擦干。
苗子齊將炒得干香酥脆的辣炒丁香盛盤,又命令她。「端到大廳的折迭桌,小心燙。」
「是……」她雙手捧著盤緣,心想,這家伙指揮起人倒很順口。
走回大廳的途中,她突然笑了出來。
莫名其妙地被載來這個奇怪的地方,莫名其妙地成了他廚房助手,還第一次用碗公喝啤酒……她真是被他的不按牌理出牌給打敗了,不管怎麼設計,就是整不到他。
不過……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想這些事了,開始感覺這會是一個十分愉快,十分特別的聖誕節。
他沒帶她到人山人海的擁擠舞廳,沒帶她到浪漫精致的酒店,更不是開著名貴跑車帶她兜風、看夜景,他,讓人無法預料,也讓人無法持續堅持著討厭他的感覺。
「寶琳──第二道菜,來端。」他在後頭喊著。
「來嘍──」她停下思緒,趕緊鑽回廚房。
「一樣,小心燙。」
「嗯……」這次,她端得心甘情願,其實,她明白,這才是他的別出心裁,才是他的用心。
在商人的包裝下,只要有錢,沒有什麼浪漫是買不到的,她卻喜歡這樣溫暖的、家庭的慶祝方式。
最後,苗子齊快炒了一個九層塔炒蛤蜊,加上前面的辣炒丁香和菜脯蛋,再家常不過,都是小時候父親和左右鄰居叔叔伯伯飯後在院里乘涼,閑聊淺酌的下酒菜。
兩人合力將折迭桌抬到前院,他再搬出兩張塑膠椅。
「大功告成!」他看看手表。「可惜,過十二點了。」
「有什麼關系,開心就好,沒人規定過十二點就不能慶祝聖誕節。」她主動幫忙倒酒,坐到椅上,高高舉碗,準備再干一次。
自從父親過世,家里剩她一個人後,節日對她而言已無任何意義,今晚,卻令她感動。
他微微一笑,看見她笑容滿面,一切便覺值得了。
「妳說得對,開心就好。」他踫踫她的碗,大叫︰「聖誕快樂、新年快樂、生日快樂──」
「噗……關生日快樂什麼事……」她噗哧一笑,爽快飲完酒,抹抹唇瓣,快意地仰頭一望。
滿天星斗,好安靜、好美。
「小時候我就住這里……國中的時候我父母擔心繼續住在山上,以後我跟我大哥會娶不到老婆,就賣了果園,全家搬到板橋,跟我大伯他們一起經營水果賣場。」
「騙人,怎麼可能是擔心你們娶不到老婆……」明知他胡扯,她還是笑彎了腰。
「嘖……妳偶爾讓我騙騙會怎樣,每次都拆穿我。」他擠起眉頭,怪她太聰明。
「哈!那你也編個高明一點的謊言,我沒辦法降低自己的智商。」她爽朗大笑,跟他抬杠起來了。
這時,苗子齊才稍稍感覺和她的距離拉近了些,這種成就感與滿足感,無法言喻。
「那後來,這里就一直空著?」她問。
「這是我爺爺蓋的房子,是我們家的根,不能賣的,我們搬家後就托前面那間雜貨店的大嬸有時間幫我們打掃一下,每個月給她幾千塊津貼。」
「這樣也不錯,當作度假小屋。」
「妳如果想暫時離開擁擠的台北,就自己開車來,這里的門不鎖的。」
「嗯……謝謝。」雖然機會不大,但她還是謝謝他的心意。
他又喝了碗酒,聊起小時候在這里的生活,她听得津津有味,所有的困頓和不方便,從他口中描述出來,全都變得生動有趣。
「妳呢?家里還有兄弟姊妹嗎?」不經意地,他將話題轉到她身上。
「喔……算有……吧。」提到家里的事,她特別敏感,僅模糊帶過。
「不喜歡讓人知道妳家里的事?」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有個人了解妳,在他面前可以自在地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這樣不是很好嗎?」
她只是淡淡一笑,但是,他的話卻在她心中逐漸發酵。
「知道我在追妳吧?」他突然開門見山地問。
「你是嗎?」她不答反問。
他笑了笑,這是她習慣的回答方式,將球做回給對方,以靜制動。
「我是,不過,我也不一定要追到妳。」他給了一個很奇怪的答案。
「怎麼說?」
「追求美麗的女子是男人的本能,其實,做朋友也可以,反正,追到了,有一天還是要分手,不如做朋友來得長久。」
「矛盾。哪有還沒交往就想到分手,那為什麼還要追?」根本是一開始就打算始亂終棄。
「因為女人一旦認真愛上一個人,很可怕……」他露出陰森森的表情,戲劇效果十足。「我覺得維持在一開始的曖昧階段就好,比較有吸引力。」
她思索著他的話。
「妳們女人也一樣,別輕易答應男人的追求,只要沒正式交往就沒責任,見到好男人就約會去,男人啊,只會在追求的時候獻殷勤,一旦交往了,就開始變得很乏味,老是吃飯看電影,無聊死了。」
「呵……你是在教我怎麼應付你嗎?」她笑了,這人的怪理論還真不少。
「沒錯,千萬別認真愛上我,想等我定下來,那是五年、十年後的事,不值得用大把的青春換取一個不確定的答案。」
「呿……你也太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她啐他一聲,心底卻有了股異樣的波動。
他壞得徹底,也壞得坦白,不知怎的,反倒解除了她先前對他的防備,令她莫名其妙地信服他。
或許是相信他說的──朋友比情人更久長,或許是相信自己也不會真的喜歡他,打開天窗說亮話,省去了猜疑,不必擔心未來會牽扯不清,心境竟輕松明亮了起來。
撇開是不是好情人這部分,他確實是個有趣的人,做朋友,肯定是不錯……
夜漸漸深了,三盤下酒菜在邊淺酌邊閑聊間已盤底朝天,啤酒也一罐一罐地被捏扁了。
席寶琳好久好久沒說這麼多話,好久好久沒這麼心情愉快了。
「喂,女人,妳酒量很可怕啊……」拉開最後一罐啤酒,分別倒入兩個碗公內,苗子齊驚訝地發現,十幾瓶啤酒,兩人幾乎平均分攤,她居然一點醉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