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樹茵的生活因為左桀的出現變得有趣許多,即使學校、工作兩頭燒,難得休假的時間還要搭長途火車回嘉義以免雙親生疑,整個人像陀螺轉個不停,但是,內心是愉悅的。
她期待左桀三不五時經過攤位,買杯茶,跟她哈啦兩句,雖然他吊兒郎當的不正經話老是害她又窘又緊張,她還是喜歡他的笑容、他的眼楮。
「綠茶一杯——」他總是人還在階梯上,聲音就先從後方傳到店里。
「喔——」許樹茵也總是很認真、很大聲地回應他。
她低頭溫吞地拿出杯子,舀一匙糖水,加入冰塊,再沖入熱茶,心髒撲撲跳著,知道他很快就會走過來。
「小煤炭,什麼時候跟我約會?」他來到店門口,斜靠著餐台,抽出一根黑色吸管,等待他的飲料。
「沒時間……白天要上課,下班還要趕學校作業。」她的巧克力膚色慢慢變淡,淡成一種健康的金黃胚芽色,不過,左桀還是一直叫她「小煤炭」。
「蹺課啊,不然叫怡芬放你假。」
「放假要回家……」雖然知道他的「約會」只是隨口逗她,她還是會心跳加速,老實交代不能答應他的原因,語氣中帶著濃厚的惋惜。
「唔……」他接過杯子,插入吸管,把零錢擺在台面上。「走嘍!」
丙然,沒有一次是認真的,只是等飲料時瞎聊。
望著他的背影,許樹茵輕輕地嘆口氣,今天的交集……就這樣結束了。
他晚上只要一出門,直到她下班,都不會再遇見他。
她知道他沒有工作,自嘲游手好閑、混吃等死,但是,他又很忙,朋友很多,睡醒了就出門。
即使他的生活看來是那樣的頹廢、漫無目的,她還是偷偷地喜歡上他了。
「咦……怎麼又回來了?」她看見左桀才走到大馬路邊又折回來,在他身後跟著一輛黑色賓士車駛進巷子。
「忘了帶什麼嗎?」左桀經過面前時,許樹茵問他,但是,他像沒听見,漠然地走向後門。
黑色轎車就停在店門口不遠處,接著,從車上下來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也走向後門,似乎,還上了樓梯。
許樹茵很納悶,來這里打工快一個月了,沒見過這樣的人來找左桀。
她不禁抬頭望向天花板,覺得他像個謎,就連溫怡芬似乎也不大了解他的過去。
左桀步上鐵梯,打開門,後方跟著的婦人隨他進入房間。
「什麼事?」他背對著婦人,低頭點了根煙。
「你爸想見你。」這婦人是左桀父親的元配崔宛慈,因為無法生育,才勉強接受丈夫「認領」左桀,給了左桀的生母一筆錢,立下切結書,不得再與她丈夫有任何瓜葛,也不準探望孩子。
不過,左桀的母親是那種傻大姊性格,想見孩子還是會跑到學校去找他,要兒子蹺課陪她到校門口吃碗判冰,管他什麼狗屁切結書,他們母子一直都有聯絡。
「想見就叫他來啊!」左桀嗤笑了聲,轉過身面對崔宛慈。「你不是不準我踩進你們家那間豪宅?」
「他住院了,在台大。」
左桀手上的煙頓了頓,隨即走向窗邊,吐了口煙。「喔,還沒死吧?」
「你——你這個畜牲——」崔宛慈怒斥。「也不想想誰把你養得這麼大,你現在居然咒他死,你有沒有一點良心,要不是我,你——」
「什麼病?」左桀冷冷地問了句,不想再听她說「如果不是她好心,他現在還跟他的妓女媽媽過著低賤的生活」的那一套。
崔宛慈倏然停嘴,說了也是白說,低賤女人生出來的孩子,跟畜牲沒兩樣,听不懂人話。
「肝硬化……已經是末期了……」提到丈夫的病,她的聲音明顯顫抖,畢竟做了三十幾年的夫妻,丈夫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她一個女人,膝下無子,未來還不知道會受到什麼欺壓,那時,就再沒有人替她出氣了。
「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你……算了!」崔宛慈本想馬上載他到醫院,但是,看著他冷漠的背影,她決定放棄。
老實說,她有點怕他,這個孩子很怪異,兩歲時接他回來,安排他住到郊區的一間公寓里,請了個保母帶他,保母說他從來不哭。
柄中時,左桀變得很叛逆,每次崔宛慈到學校、警局帶他回來,拿起棍子往他身上打,他總是站得直挺挺地任她打,死死地盯著她的眼,一聲不吭。
後來,她收斂了,只是嘴上念念,她怕左桀有天會殺了她。
她挾緊皮包,扭身走下樓梯,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一輩子都不必跟他踫面。
崔宛慈離開後,左桀關上屋里的燈,坐在牆邊,一根煙接著一根煙抽。
他爸?
黑暗中,他咧開嘴角,國小畢業後,他就沒再叫過左康生爸爸。
若是跟崔宛慈比起來,左康生對他算不錯了,供他吃住,每個月匯十萬元給他花用,補償他因為忙而無法盡到父親的責任,不過,也因為對自已的妻子有著愧疚,默許崔宛慈暗地里惡言、棍棒侍候他。
除了會賺錢之外,左康生是個失敗的丈夫、失職的父親,一個令所有人都痛苦的始作俑者。
手指伸進煙盒里掏了掏,沒煙了。
他將紙盒捏扁,扔向牆角,起身走向一樓。
「阿桀——」溫怡芬喚住他。
罷听許樹茵提到的那輛黑色賓士車和貴婦,溫怡芬猜想是左桀的家人,她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只知道他跟家里的人鬧得很僵,每次那輛賓士車出現,左桀的心情就會變得很糟。
左桀停下腳步,挑眉問︰「什麼事?」
「你……還好吧?」溫怡芬謹慎地問。
「什麼好不好?」他佯裝不懂她的問題,拿出手機看看時間。「小煤炭,下班嘍,走,唱歌去。」
許樹茵也看看手表。「還有十分鐘。」
「沒關系……你們去,店我來收。」溫怡芬因左桀明顯地拒絕她的關心而有些落寞,硬扯出微笑,讓許樹茵提早下班。
「可是……」許櫥茵接過溫怡芬塞到瓖里的包包,又被推出店門口,可是……她要參賽的設計圖還沒……
「走吧!兩個小時後放你回去趕作業。」左桀大手往她肩上一攬,剛好一百六十公分的她在他臂彎里像只被老鷹叼住的小鳥,只得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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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TV包廂里,左桀根本不唱歌,將兩支麥克風都塞給許樹茵,自己一逕地悶著頭喝酒。
「點歌啊!」他將遙控器、歌本全都推到她面前。
許樹茵再怎麼粗線條也知道他心情不好。
她不敢問,知道他也不會告訴她,他像是那種什麼事都往心里藏,包得密不透風,可以接近他的人,但走不進他的心。
她無意識地翻著歌本,一頁翻過一頁,一頁又翻過一頁。
「找不到想唱的歌?」左桀移到她身畔,也盯著歌本。
「沒有山歌……」她沒精打采地說,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讓他開心一點。
「啊?」他以為自己听錯。
「采茶姑娘都嘛要唱山歌。」她隨口胡謅。
「哈哈——」他被她的無厘頭給弄笑了。「唱阿妹的‘站在高崗上’啊!」
「你確定想听?阿妹的KEY我唱起來會像殺豬的喔!」他終于笑了。
「我盡量忍耐。」
「好吧!既然來賓那麼熱切地希望我唱,我就勉強獻唱一首。」她找到號碼,拿起遙控器輸入。
只要他開心,她是可以不顧形象的,反正,在家里,她也是負責扮開心果的,朋友說她有天生的喜感,意思是,她整個人很好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