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于放棄,喪氣地任由馮子海抓著走,情緒卻復雜得很,厘不清是喜于發現他居然在這里教吉他,在離她住處不到兩百公尺的距離;還是忐忑于接下來的時間要與他獨處,她那辛苦隱藏的暗戀心情,會不會一下就發現了?
二樓,隔出數間教室.
兩人走進到一間小小的,不到五坪的教室,牆角立著兩把吉他,兩張面對面擺著的椅子,一支琴譜架。馮子海拿一把吉他給她,自己抱了一把坐下。
「坐啊!」他看她用抱玩偶的姿勢抱著吉他,不免覺得好笑。「好歹你也在餐廳做了一個月,沒彈過吉他也該看過怎麼拿吧?」
「當然知道……」章純縵悶悶地坐下來,她一踫上他就變成弱智,待會兒不知道要出多少糗,偏偏他又老愛捉弄她。
她輕輕地用食指劃過琴弦,原本皺著的表情突然綻放出笑靨,驚奇地看向馮子海。「阿海……有聲音耶!」第一次觸踫吉他,她像意外挖到寶藏,一下又一下地撥著,眼楮瞠得大大的,不可思議聲音就這樣跑了出來。
「笨蛋!」馮子海彈了下她的額頭。「不然,你以為我們在演唱時的音樂是自己模擬的嗎?」
「哈、哈,對厚。」她樂得不去計較額頭的微疼,先前看到他的那些羞赧也很快就消失無蹤。「阿海,那現在我們要彈哪一首歌?」
她見他從櫃里抽出一本歌本,湊過去瞧里頭有哪些自己熟悉的歌。
「砰」地一聲,歌本被合上,她的手指就夾在里頭,雖然不痛,卻也惹得她嘟起嘴。
「先叫老師,才上課。」他好整以暇,擺明以大欺小。
「阿海。」
「不然,叫海哥。」他讓了一步。
「阿海。」仿彿打算跟他杠上,章純縵偏不如他的願,一臉倔得沒得商量。
「嘖,」他擰了擰她的鼻頭。「你這小表。」
「小縵,不是小表。」她不喜歡他把她當小孩子。
「唉……」馮子海只能嘆氣,現在的小孩都不知道什麼是「尊師重道」嗎?他拿起歌本,翻到前幾頁。「先教你幾個基本和弦,然後,今天先學這首,以後有機會我再教你技巧變化。」
她沒听清楚他的語意,只是怪怪地看著歌名。「呃……太湖船,好……年代久遠的歌。」
他笑了。「這首只用到兩個和弦,最簡單,先給你一點成就感。開始上課吧!」光看她用食指撥弦,就知道這小表完全不會.
一听到「上課」兩個字,章純縵就立刻端正坐好,再怎麼說,她也當了十幾年品學兼優的好學生。雖然,在馮子海面前,她不只變得遲鈍,一向乖巧的她,莫名地就變得有些任性、有些叛逆。
章純縵依著馮子海的示範,三根手指按到琴格上,C和弦還好,但G7卻幾乎讓她的手腕扭曲變形。
她苦著一張臉,偷偷比較自己和馮子海的手指長度,當然,姿勢上也明顯地看出什麼叫優雅和笨拙。
「怎麼差這麼多……」她低聲嘟囔。
馮子海傾身調整她手腕的角度,再幫她的手指施力。「要用力按,音才會準。」
他一貼近,章純縵便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小小、靜謐的空間里,感覺似乎被無限放大,充滿了這四方格,連呼吸聲都顯得格外大聲。
她俏俏地藏匿此時衍生出的心悸,小心地呼吸。
「大拇指撥一下,用這三只指頭勾起這幾條弦……」馮子海拉起她的右手搭放于琴身。
他的手一握上她的,她就仿彿被雷擊中,渾身僵直,心髒亂竄。她迅速抽回手,左手緊緊地將右手按在胸口。
我真的那麼討人厭?!馮子海不明所以,只是突然十分挫折……他想不透,自己的魅力怎麼在章純縵面前完全失效?
她慌張地站起來,將吉他靠在椅邊。「我……我還是讓老爹教好了……」說完,立刻轉身飛奔下樓,留下還處在一團迷霧中的馮子海。
「我像變態怪叔叔嗎?」他走到窗邊,對著玻璃反射映出的面容,左看右瞧,自問自答地說了句︰「還真像……」
一想到自己都是個快二十五歲的男人了,喜歡上一個十八歲的小女孩,而且還把人家嚇得落荒而逃,無論怎麼看……的確就像「變態怪叔叔」。但是,樓下那個老頭,年紀豈不是更大?
「唉……」他支著下巴,長嘆一聲,突然覺得自己老了,搞不懂十八歲女生的心思了。
第三章
經過那堂短短不到三十分鐘的吉他課,章純縵小小的腦袋裝滿愈來愈多的矛盾。
唉……站在服務區,她輕輕地嘆口氣。
想見他卻要躲著他,滿得就要溢出來的喜歡卻要辛苦掩飾,怕被發現。
她多羨慕其他同事可以這麼正大光明地和他說話。
原來,喜歡一個人,竟是這麼折磨的事。
「小不點,嘆什麼氣?」方媜不知何時站在她身邊,好笑地看她一臉哀怨。
「唉……」章純縵見到方媜,忍不住又長嘆。方媜才大她三歲,為什麼自己像別一扭的小孩子,人家看起來就是那麼落落大方?
每次看到方媜與阿海那麼自然地聊天,她都很納悶,方媜難道都不會心跳加速?
「別唉聲嘆氣了,等等下班帶你去看阿海演唱。」她一把按住章純縵的肩膀,像老鷹抓小雞。
「十點下班,餐廳不都快打佯了?」章純縵好奇地問。
「不是餐廳——」方媜擺擺手。「高雄也就只剩桐姊開的這間民歌餐廳了,而且,阿海在這里拿吉他唱歌,整個遜掉了,我們去PUB,讓你瞧瞧不一樣的阿海。」
「PUB?!听起來好危險的地方……」
方媜瞧她猶豫,拍拍她的背。「放心,那里我熟得很,我會保護你的。」
她只猶豫了三秒,根本按捺不住心里的渴望。「好!下班就去嗎?」她想,偷偷去看一次,應該不會被阿海發現吧!
「恩,這樣正好趕上他們演唱的時間,就這麼說定嘍!」
方媜走遠後,章純縵望向櫃台後方的時鐘,突然覺得連一刻也等待不了。
下班時間一到,章純縵坐上方媜的小綿羊,兩人來到市立文化中心附近的一間PUB,門外有幾個年輕人站著抽煙聊天,樣子不是很和善,經過他們時,章純縵小心地貼著高姚的方媜,心髒噗噗跳。
推開厚重的木門,並沒有傳來想像中足以轟破耳膜的恐怖音樂。
里頭光線昏暗,霓虹燈掛在天花板上出的鋼條上,射出五彩繽紛的光束,人頭攢動,不少穿著清涼的辣妹在小小的舞池中隨意搖晃身體。
方媜找到位置後,逕自幫章純縵點了杯無酒精飲料,然後貼近章純縵耳邊說︰「再十分鐘開場。」
章純縵不敢明目張膽四處張望,只是小幅度地轉動眼珠子,觀察來往的身影,臉頰因眼里接收到的清涼畫面而發燙,此時,她才明了有那麼多人在夜晚活躍著,身在其中,又緊張又興奮難耐。
一陣騷動從進門處傳來,章純縵跟著眾人的視線轉頭看去,愣了一下,再仔細看,發現真的是馮子海!
他原本束起的長發,此時披散在背後,額前落下的頭發蓋住他三分之一的臉頰,黑色的長袖襯衫,衣領大敞,頸部纏著幾條垂至胸前的皮繩,底端吊著一顆骷髏頭。穿著緊身長褲,將他美好的身形襯得更修長。
他的表情很冷,無視于身旁尖叫的女生,直直邁向舞台,身後,跟著四個男人,一樣裝扮得全身黑,一樣面無表情。
「酷吧!」方媜的聲音突然在腦後出現,章純縵這才記起要吸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