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走向前,想抑下眼眶的酸澀,這個女人,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倔、這麼逞強?
張開雙臂將她的背納進自己的胸膛,原本就沒幾兩肉的身子更顯單薄。「傻瓜……你以為你是螞蟻嗎?可以搬動比你重十倍的物品?」
懷里的人一僵,停頓半刻,隨即揮掉他擁著她的手。
轉過身時,是一臉的冷漠,而無論她臉上出現什麼表情,沈博文都仿佛未見,他手一攬又將她拉入懷里。緊緊地,讓她沒有一絲空隙能夠再推開他。
夏明眸困難地扭著身體,她好累、好困,好想任由他抱著,卻得用最後一絲理智抗拒這舒適的懷抱。
「放開……我。」
「不放!」
「我要喊救命嘍!」
「不放!」
「我快喘下過氣了!」她吼。
「不放,下放!這輩子都休想叫我放手。」他也大叫。
夏明眸力乏了,感覺太陽穴隱隱作痛。
她早該知道這個人固執起來,十頭牛也拉下動。
放棄了。
靜靜地靠著,感覺他因呼吸而緩緩起伏的胸膛,傾听那沈穩讓人心安的跳動,閉上眼,風輕輕地吹過耳邊,地上什麼東西被風卷動,沙沙地磨著石子地板。
好舒服,好安靜……如果時間可以在這一刻靜止該有多好。她就不必再面對離開他的痛苦。
夏明眸許久沒有反應,沈博文心一驚,該不會真的被他悶壞了?
輕輕挪開她柔軟的身體,發現……她……站著睡著了。
黑暗中,只覺眼皮沈重乾澀,幾次想睜開又無力地陷入更深沈更黑暗的世界。
不行……夏明眸腦海里惦記著好多事還沒處理完,努力地拉高眉頭,企圖喚醒自己,慢慢地感受到昏黃的光線,直到睜開眼,對上一雙清澈明亮的眼楮。
她閃了閃濃密的睫毛,認清眼前的那張臉,懷疑自己還在作夢。不一會兒,睡前的記憶全都回籠。
她居然在他懷里睡著!而且,還將他的一只手臂抱得牢牢的。
他就用這麼奇怪的姿勢坐在床邊看她睡覺嗎?
「呃……我睡了多久?」起身梳梳一頭亂發,拉拉撩到肚子上的衣服下擺,臉頰像隻果般愈來愈紅。
沈博文不發一語,直直地看著她,眼底盡是愛憐。
他愛看她—覺初醒,毫無防備的純真模樣,所有的心煩瑣事連著夢一並丟入無盡的黑夜,張開眼又是全新的一天。
夏明眸被他瞧得心慌。「你干麼都不說話。」轉頭看看天色,已經全暗了。
「糟糕,還沒幫孩子們準備晚飯。」急忙要下床,又被按回床墊。
「他們已經吃過了。你呢?肚子餓嗎?想吃什麼?」他溫柔地問,引得夏明眸皺眉。
不要對我這麼好,不要對我這麼溫柔,那會讓我離開的路走得更辛苦。
「你該回去了,以後……以後,別……再來找我。」斂下眼︰心頭的重石壓得她舒不開那一口氣,覺得整個人幾乎要昏厥。
「看著我。」沈博文抬起她的下巴。「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這麼輕易地放棄我?」
她攏起眉,將臉撇開,心虛地不敢正視他。「你不是都知道了,又何必來問我?」不知道是痛苦還是難堪,她語氣微微地加了重量。
「我不知道,我想听你親口告訴我。」覆上她細小卻布滿了小繭的手掌,柔聲地,沒有責怪,只有心疼。
這麼瘦弱的肩膀卻想要扛起—片天,這麼小的拳頭卻想提起所有的重擔。
夏明眸將手抽離,猛地站起來,走到背向他的窗邊。
「我們的世界原本就不應該有交集,我討厭那種復雜的環境,那種高高在上、用錢衡量一切的嘴臉,你早就知道的,我不屑與你們這種『有錢人』攀上關系。」她刻意加重「有錢人」三個字,將彼此眼前的分界線劃得更清楚。
「然後呢?」他平靜地接受她的指控。
「然後?」她回頭瞪他。「然後,你該回到你父親身邊,做個听話的孩子,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孩結婚,別再來戲弄我這種低賤的孤女。」
「你認為我對你的感情是『戲弄』?」他仍坐在床沿,淡淡地問,絲毫未被她激動的言語挑動。
不是的,她知道他不是的,但是,她要怎麼做才能將他推開?失去父母的她,不願他為了她而與家里鬧翻,重要的是,她收了他父親的支票,她不能言而無信。
「錯了,不是你戲弄我,而是我玩弄你。」她輕哼一聲,「其實,我早就知道你的身分,等著從你身上撈些好處。誰知道你那麼小氣,帶我吃什麼路邊攤、逛夜市,那種生活我都過了二十幾年了,你以為我會覺得開心嗎?反而張皓還比較合我胃口。」
「夠了,你不是這樣的人,而且,你戲演得很爛。」他阻止她繼續詆毀自己。
「別自以為是,你認識我多久?你真的了解我嗎?」他的話撫慰了她的心,抗拒著投入他懷抱的引力,現在需要花更大的力道說服他。
「或許我現在不夠了解你,但我準備了一輩子的時間,正打算用在這上面。」
「你……」她語塞,氣恨地往牆壁用力一槌。心想——你這個花言巧語、擾亂人心的家伙!
「難道你父親沒告訴你,我向他要了一百五十萬?這一面是你了解的嗎?你還能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是那樣的女人嗎?」
沈博文愣了愣。他父親的確沒告訴他,只是要求他和她分手,卻始終不肯告訴他真正的理由。
夏明眸的心刺了一下。在看見他眼里的震驚,知道自己終於成功了。只是,這成功的滋味,竟是如此的苦澀……
他緩緩地點點頭,終於將一切弄清楚了。
「那你就快定吧!雖然我愛慕虛榮,不過,拿了人家的錢,這點信用我還有。」她背過身去,倔強地仰起頭,窗外黑幕里的一輪明月高高掛起。
那皎潔無瑕的月,溫潤地散發光華,無論貧窮貴賤,每個人都能公平地享有她給予的溫柔。
閉上眼,淚水順著臉頰的彎度滑下。
听見移動的聲響,不久,大地歸於平靜。
保在胸口的那口氣,終於得到宣泄,她開始低聲的嗚咽,一下一下地抽泣,然後開始放聲大哭。
從懂事以來,她從未听見自己的哭聲,那麼聲嘶力竭,像想把這些年的委屈與無助藉由淚水一股腦兒傾倒出來。
用盡全身的力氣,努力地從喉嚨發出聲音,順著嘴角吐出咸咸的淚水,她怕,再吞進肚子里,她將因此抑郁而終。
一只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讓她硬生生梗住了聲音。
「傻瓜……」沈博文扳過她的身體,為她拭去滿臉的淚痕和鼻涕。
「傻瓜!」嘴唇落在她紅腫的眼眸。
「傻瓜!」親吻她小巧的鼻頭。
「傻瓜!」最後封住因被嚇呆而微張的小口。
他的吻深情而纏綿,貪婪地汲取屬於她的香氣,追逐著她怯生生的丁香,大手順著她的發絲而下,揉捏著她單薄的背骨,摟緊那不盈一握的腰肢,彎下腰將鼻尖埋在她的頸窩中。
「傻瓜,你哭得我肝腸都斷碎了。」
夏明眸還處在茫然中,不可置信地被包覆在原本以為已經離開的男性氣息中。
「你不是走了嗎?」她眨眨沾滿淚珠的細長睫毛,假裝鎮定,心里真想為自己剛才天崩地裂的哭聲而挖個洞鑽進去。
「你以為這麼說我就信了?」他忍著笑,瞧她那副欲蓋彌彰的可愛模樣。
「可是……我真的拿了錢。」
「沒關系,反正我老爸他錢多。」他不以為意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