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你不講,我來說。這次的表演我會去看,要不要送花給你?」
「不必!」她用一雙很孤臣逆子的目光看著他。
「你喜歡什麼花?玫瑰、百合、向日葵、天堂鳥……」
「瑪格麗特。」
話剛出口,侑萱很後悔,她不想和他說話,更不想他來看發表會,但瑪格麗特四個字不知不覺從嘴里飆了出去,在理智來不及阻止之前。他很有激人說話的本事。
「沒問題,我會給你很大、很大一束。」他笑盈盈回答。
就這樣,元旦那天,厲平不但來了,還帶一群死黨朋友過來,都是男的,對于觀賞舞蹈表演,這群大男生實在不起興趣,但他們手里都拿著一束花,這束花的另一個名字叫做「朋友間的道義」,幸好,舞團里有許多美麗優雅的十七、八歲少女,稍稍安撫他們的心靈。
然舞蹈表演之後,他們有了改觀,甚至有幾個大哥哥搭著侑萱的肩膀說︰「妹妹,你未來前途無限光明。」、「妹妹,你是舞蹈界最優的新星。」、「我敢發誓,二十年後,你一定會成為台灣之光。」
她沒听進去他們諂媚的話,但她的鼻子聞到花香,而肩膀上,一只只的大掌心,為她,把溫暖貼上。
那天晚上,她跳的舞曲是舒伯特的幸福,然後,她在下舞台之後,撞見幸福。
侑萱十六歲了,她念名校,功課在前段班,並且沒有荒廢舞蹈,每年她都能拿下幾個冠軍獎牌,照理說,這樣的女兒肯定能得到父親的全心關注,可惜,並沒有。
她是方家的獨行俠,獨來獨往,不與任何人打交道。
侑亭的心髒隨著年齡增長,發病的次數增多,讓她變成陶瓷女圭女圭,一踫就碎,相較之下,侑萱就太獨立自主了。
侑萱會因此傷心?不會,她老早麻痹了。
媽媽教過她,凡事試三次就可以放棄,所以在她敞開三次胸懷接納父親,而父親選擇缺席之後,她不再對父愛抱持任何希望。
十六歲的侑萱早熟而敏感,她明白媽媽弄錯了,爸爸並不是喜歡會跳舞的女生,而是喜歡特定的女人,不幸地,那個人不是母親。
侑萱仍然不喜歡跳舞,但已經投入了太多的心力。不是沒想過放棄,只是她倔強著、堅持著,守住對母親的承諾,也守住江老師對自己的期待。
她想,她會一輩子跳舞,知道再也跳不動為止,即使她已然明白,舞蹈沒辦法來回父親的心。
意外的是,侑萱的舞藝沒引來父愛的關注,卻贏得舞蹈界前輩的贊美,報紙媒體贊譽她為芭蕾舞界明日之星、舞台上的精靈。
她佔不了父親心目中重要的位置,只能佔住案親為林靜雰裝潢的舞蹈室。
林靜雰為了女兒的病,很久沒練舞,骨頭僵硬、舞姿生澀、她在舞蹈上的成就已遠遠超前于林靜雰。
可是,有什麼用?她常看著滿櫃子的獎杯苦笑,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為這些沒意義的東西拼命,很無聊對不?就為了霸佔一間人家不要的舞蹈室。
旋轉、跳躍,同一個動作,她對著鏡子做過二十幾次,都做不出她滿意的角度,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數不清做過多少次,她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仍然堅持。
這個時候,家里除了侑萱和管家,沒其他人了,所有人都在醫院,侑亭明天早上要進開刀房。
十點,牆上的咕咕鐘跳出一只小鳥,拍翅鳴叫。侑萱消耗掉最後一份體力,癱軟在地上,仰躺,看著天花板,像瀕死的海魚,鼓著腮,不停喘氣。
侑亭太緊張,周信彬給了她一點鎮定劑,厲平等侑亭入睡後才從醫院離開。
明天就要開刀,手術成功率不低,原則上沒有大問題,但侑亭生性膽小,再加上方爸、方媽平日小心翼翼、保護過度,讓侑亭受不得半點事,自從知道要動手術那天起,侑亭的情緒就起伏不定。
如果要開刀的是侑萱……她大概眉頭連皺都不會皺吧。
想起侑萱,忍不住地,他又想笑。
她很傲、很冷、很孤僻,不懂人情世故,不會與人和平相處,原則上來說,她是個不討喜的女生,但很奇怪,他就是喜歡她。
他喜歡她淡淡的表情,喜歡看她在舞蹈室里拼命,她肚子里好像有股永遠發泄不完的怒氣,鼓脹的腮幫子仿佛全世界都對不起她,但他就是喜歡這樣的她。
人與人之間真的很難說清楚對比對?他跟侑亭認識的時間、相處的時間都比侑萱久,但他就是喜歡待在侑萱身邊。
尤其那束瑪格麗特結束他們之間的長期冷戰之後,兩人慢慢建立友情。
來到方家、站在舞蹈室外,厲平看著侑萱不要命似地練舞,心底微怏,是舍不得,舍不得她對這個世界氣得那麼凶。
見她癱軟在地板上,他打開門走進去,靜靜坐在她身旁。
「你來做什麼?」她無力地睜開眼楮,瞄他一眼之後,又閉上眼楮。
「陪你。」
「方侑亭不要你陪嗎?」
「連名帶姓喊自己的妹妹,會不會太無情?」
他知道她不喜歡侑亭,知道她不滿父親愛上靜雰阿姨,但愛情這碼子事,復雜得讓愛因斯坦也無法解題。
無情?侑萱輕嗤一聲。「你來和我吵架?」
「不是,我給你帶這個來。」說個,他從紙袋里掏出好幾份從夜市買來的垃圾食物,攤在地上。
她橫他一眼,不知道舞者有身材限制嗎?
「不想吃?不行,你太瘦了,看……」他抓起她的手,手指頭劃著她手背上的青筋說︰「這是巫婆專用手,要是不說,人家會誤以為生病的是你不是侑亭。」
誰說生病的不是她?誰說她不是巫婆?她在心底詛咒過方侑亭千百次,她有病,心理疾病,從懂事開始就生的病,她只是不說、不表達,不讓別人看出她病情沉重。
「吃一點吧,味道真的很棒,保證你一口接一口,越吃越順口。」厲平挑起一塊生炒花枝到她嘴邊,見她仰躺著不張嘴,他笑得很賊。
「笑什麼?」他笑冰山美人不得不回應。
「你有沒有看電視,如果病人不開口喝藥的話,那個主角就會把藥含在嘴里喂對方喝,你是不是很想試試嘴對嘴喂食法?」他把話說的很黃,過分吧,二十三歲的「老先生」居然在對未成年少女要曖昧,不怕觸犯兒童福利法。
她瞪他、他笑望她,但壓在她嘴邊的湯匙從沒有放棄過,兩分鐘後,她打開嘴巴,生炒花枝順利滑進她唇舌里。
攔腰,他把她抱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膝上,把她當成三歲小孩喂食,這個喂一口、那個喂一口,她吃不完的,他通通吞下肚子。
第一次,她發現他食量驚人,他沒變成胖子還真是祖先保佑。
「不要這樣看我,你不知道用腦過度的人,熱量消耗得多?」厲平笑得很溫柔,溫柔道可以將人融化。
「所以用體力的人熱量消耗的少?」他沒諷刺她,她先諷刺自己不用腦。
「你真是個難以討好的女生。」說著,不由分說,他揉亂了她的頭發。
侑萱揮開他的手,兩秒鐘,他的手再度攻頂,再度在上面制造鳥窩,她又揮開,一樣,不多不少的兩秒,他的手又飄了上來。
一次、兩次、三次……試過三次之後,她不再做徒勞無功的反抗。
他就是這樣子,用堅定的溫柔一點一點攻佔她的驕傲,在她尚未發覺前,他已牢牢霸佔她的心情。
第2章(2)
這年,連連跳級,二十五歲的厲平正式成為醫院里的主治醫生,也許是家學淵源,也許是從小耳濡目染,繁重的醫院工作沒有難道他,相反的,他如魚得水,還有許多時間陪侑亭、逗侑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