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行程很簡單,學校、舞團,除開這兩個地方,不會有第三處。
大考前夕,晚上十二點半,她還在舞團里為下個星期的表演練習新舞,厲平終于被惹火,一口氣沖到舞團,像包粽子似地,用衣服把她整個人裹起來,丟進轎車里。
侑萱這才明白,原來他不是不發脾氣,只是還沒把他惹到底。其實,他固執起來也滿嚇人的。
她對他撒嬌,說︰「江老師對我很好,這些年,她像媽媽一樣照顧我、幫助我,我對媽媽的印象漸漸模糊了。作文簿里「我的媽媽」,我寫的是江老師……」
侑萱的話不多,但他拼拼湊湊,拼出她對江老師的感激,江老師的栽培鼓勵、她的一路支持讓侑萱在有能力回饋時,願意付出所有力氣。
這是第一次,他看見侑萱的溫柔,原來她不是不懂感激,她也會對人好,只不過,對象不是她的家人。
听完她的話,他沉默。
時間太晚,為了不驚動方叔叔一家,厲平帶侑萱回自己的家,他讓她吃飯洗澡,然後讓她睡在自己的床上,他的眼神不溫柔,直視她,要她在最短的時間內入睡。
棒天,他帶著電腦到考場堡作,陪她在近四十度的天氣中苦熬。
大考結束,爸爸為了獎勵女兒,要帶她們出國玩樂,侑萱想也不想就拒絕了,理由很簡單——她要排舞、上電視。
于是方家三口出門,美東十二日游。
這十二天,侑萱天天在舞團里拼命,而晚上,就會有一個裹粽子越來越上手的男人把她綁回家,他們躺在床上說話,他們去陽明山看星星、他們坐在陽台上肩並肩、頭靠頭,越來越像一對情侶。
八月初,大考放榜,侑亭考上中部的私立大學,侑萱沒有意外地進了台北市的第一學府,這讓靜雰的計劃破盤,她沒想過,把跳舞擺在第一位的侑萱,居然會考出這麼好的成績。
她本想,如果侑萱考上別縣市的大學,住校這後,和厲平拉開距離,新學校、新朋友,四年下來一切都將不同,沒想到……冥冥中的注定,誰也更改不了。
侑亭在家哭了兩天之後,決定留在台北、請家教,明年重考。
至于侑萱……靜雰決定找丈夫和她做一次深談。
全家沒有人因為侑萱的杰出優秀感到驕傲,只有厲平在第一時間上網查詢她的學校,第一時間向她說恭喜,第一時間跟她約定了五天的慶祝旅行。
厲平和侑萱去拉拉山采水蜜桃,厲平的鏡頭里收納了她滿滿的笑容,她成天都在笑,笑得他忘記她是一個不愛笑的女生。
他們去清境農場,趕綿羊、吃烤肉,大熱的天,他們戴著超大型草帽,在太陽下嘻鬧。
他們在集集火車站拍照,他們到日月潭吃魚,他們在台南安平古堡的石階爬上爬下,興致一起,侑萱在石頭上面跳起舞,有人認出侑萱,又叫又跳,吵著要和她合照簽名,還有幾個年輕的大男生,靦腆地遞出電話,問︰「我們可不可以當朋友?」
侑萱在中興林場認識一種叫做桃花心木的筆直大樹,听著當地人的形容,她興奮得不得了,她很想要一棵會長出很多竹蜻蜓的大樹,不,不要一棵,她要三棵,一棵爸爸、一棵媽媽、一棵寶寶……
厲平看著她的興奮,理解了她對家庭的渴望。
要不是時間有限,他們打算一路玩到高雄屏東、台東花蓮宜蘭,把台灣逛一圈。
厲平的後車廂里有滿滿的土產紀念品,侑萱根本吃不了那一堆,但她堅持要買,厲平沒意見,由著她任性,直到她說︰「我要每天把它們從頭看一遍,模一遍,就會覺得自己還在和你一起旅行,沒回去。」
她說,他笑,大大的笑容彎出一個漂亮的弧形。
車子經過桃園,睡了好一會兒的侑萱清醒,她揉揉眼楮,埋怨說︰「你應該叫醒我的。」
「為什麼?」
「我睡著,你一個人開車,沒人陪你說話,不是很可憐?」
「不會。」
厲平听見她語氣里的關心,听見她願意陪他辛苦,這讓他再度心情大好,其實,她並不是大家認知中那樣孤傲。
「這就是當男人辛苦的地方,為了男子氣概,再累也不能說。」她嘲笑他。
「沒錯,硬撐是一件滿辛苦的事,所以……」他眼光向她掃過。
「不要影射我,我從來沒有硬撐,我做的每件事都游刃有余。」
「這句話就很硬撐了。」
「哪有?」
「是誰在練舞練得太累,摔到站不起來?」
他堵住她了,侑萱皺皺眉頭,沒接話。
「上星期是誰腳痛到躲在角落掉眼淚?是誰打死不去看醫生,怕趕不上兩個小時後的錄影?是誰餓到胃痛,雙手冒冷汗,還上場表演?」厲平越說越大聲,習慣性的溫柔再度失蹤。
「你怎麼知道……哦哦,江老師出賣我?」侑萱恍然大悟,但怪不得江老師,他這種溫柔男生,想套哪個女人的話還不容易。
她橫他一眼。
「有力氣怪誰出賣你,為什麼不把力氣留下來好好照顧自己?」
她橫他他才想對她丟白眼咧,以為自己年輕,身體都不必照顧的嗎?她以為太平間里向的都是老人沒有年輕人?她沒听過一種名為過勞死的疾病?
那天他听到江老師說這些的時候,氣得差點沒沖進攝影棚里把她抓出來痛打一頓。
「我有啊,你說,我這五天不是每餐都吃很多。」
「就五天,然後接下來五百天、五千天、五萬天呢?繼續折騰自己的身體?」
「放心啦,我哪活得了五萬天……」她嘟嚷。
「還說!」他的溫柔被狗吃掉了,口氣很凶。
「好啦、好啦,保證不會了,最可怕的大學聯考已經結束,我不會再忙成那樣,不必擔心。」
「最好是……」他還想繼續往下念,侑萱真心打開CD,一首曲子從匣里流出,她細細听著歌詞,把他的嘮叨摒除。
侑亭發燒了,剛吃過藥,毅達和靜雰坐在床邊哄她入睡,好不容易她睡著,夫妻倆輕手輕腳離開她的房間。
回房,毅達轉身,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侑亭打電話給厲平,在電話里听見侑萱的聲音。」靜雰說完,嘆氣。
「侑萱和厲平在一起?她不是和朋友去旅游?」
「那個朋友恐怕就是厲平。」倒一杯茶,她將水遞到丈夫面前。
方毅達接手,喝掉。
「怎麼會這樣?他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不知道,不過厲平從小就對侑萱特別照顧,我沒在意,你知道的,厲平那孩子一向同情弱者,他想保護侑萱也無可厚非。」她在他身前坐下。
「沒錯,厲平善良、富有同情心,那時侑萱剛失去母親,他自然會對她更特別。」
「我希望厲平對侑萱只是同情。」
「應該是,厲平和侑亭不是一直處得很好?何況老周也很喜歡侑亭,厲平應該知道我們長輩的想法。」
「可我擔心,厲平把我們的話當成玩笑,根本沒認真過,如果這樣的話就慘了,侑亭告訴過我,除了厲平,誰都不要。」靜雰皺著眉頭,每次想到女兒絕對的表情,都讓她心情凝重。
「我知道。」
「你想……我們要不要找厲平來談談?」
「先不要,認真說來,侑萱、侑亭都才十八歲,思想還不成熟,現在談這個太早。」
「我知道,可你也看到了,侑亭才在厲平的手機里听見侑萱的聲音,就急得發燒了,這種事,我們能拖,侑亭能拖嗎?」
「侑亭被我們寵壞了。」毅達搖頭嘆氣,一個是獨立孤僻到不需要別人關心,一個是任性驕縱到得時時捧著哄著,這兩個女兒怎麼就不能平衡一下,別那麼極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