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氣、吐氣,狠狠地朝著天空揮舞拳頭,再轉回身,用力踩洗水桶里面的床單,好像沒把身上每分力氣發泄光不甘心似的。
弄弄畢業考結束了,她沒事做,也不動手幫閱閱,只是好整以暇地蹺著二郎腿,一根手指頭在電視遙控器上面跳舞。
岳仲崗看不下去,幾次想要起身去幫忙,都被弄弄阻止下來。
「這樣好嗎?」岳仲崗看著落地窗外的閱閱。
「她只是不浪費。」
「浪費?什麼意思。」
「她在生氣啊。」
「當然。」他沒白目到連這個都看不出來。
「火大的女人力氣大,你沒讓她發泄完畢,根本沒辦法跟她談。」弄弄對這種事很有經驗……
「發泄精力的方式很多。」她可以罵人、揍人、跳舞、尖叫,不必用這麼辛苦的方法。
微微的不舍在岳仲崗心底醞釀,她為什麼不學普通女生,用瘋狂購物來解決怒火,他很樂意當她的活動提款機。
「所以我說不浪費嘛,她把精力用在家事上面,等氣發完,家里也干淨了,不是一舉兩得?」弄弄斜眼看他,對他有意見。
說實話,她有點小嫉妒,嫉妒閱閱成天和他黏在一起,什麼話都跟他說,好像他才是她的拍檔。
要知道,以前她是閱閱唯一的商量對象,現在被岳仲崗取而代之,她的不爽表現得這麼含蓄,已經很有肚量了。
弄弄忍耐再忍耐,因為她知道,再過一個多禮拜,岳仲崗就會徹底離開她們的生活,而他和閱閱的戀愛,將會像她和班長那樣,隨著驪歌聲起,跟彼此說拜拜。
套句閱閱的至理名言——人類可以跟全世界對抗,獨獨不能和錢作戰。
因此,忍,直到他不再是她們生財工具為止。
岳仲崗點頭,畢竟她們共同生活的時間比他長。
他的眼楮隨著閱閱的背影轉來轉去,從東到西、再從西到東,直到她怒氣慢慢消彌。
不再那麼生氣的閱閱進屋,走到電視機前面,搶過遙控、觀賞電視。
很好,她終于要談了。
岳仲崗松口氣,遞給她開水和毛巾,她仰頭喝光,接觸他擔心的眼神,心一暖,最後兩分火氣泄洪。
「發生什麼事?」岳仲崗問。
「我早上去應征一份工作,那是在附近開設的一間中型民宿,二十七個房間,從兩人房到四人房都有。老板對這方面不是很懂,他們只是請了很好的設計師、很好的建築師,蓋了一間不錯的民宿飯店。」
「然後呢?」岳仲崗鼓勵她繼續往下說,很怕她一轉身又跑去洗廁所。
「他們需要一個人替他們規劃行銷策略。過去二十天,我每天至少花五個小時以上的時間再做那份企劃書,早餐、午餐、晚餐的供應,附近觀光景點的導游,員工的聘請……我的計劃書完美無瑕。」
「我相信,然後……」
「他們說,我的企劃書非常棒,但是他們要錄用另外一個人當他們的民宿經理。」
「你知道那個人的企劃有多糟嗎?見識是外行到極點,他把九族文化村寫進附近的觀光景點,從這里開車到九族要兩個鐘頭,來回四個鐘頭耶,坐高鐵,都可以高雄合北來回跑了。」
「我不認為有哪個白痴會以九族為旅游定點,不住九族卻選擇兩個小時車程的民宿。」
岳仲崗點頭,同意她的說法,那份企劃書的確很外行。
「我問他,為什麼我的企劃比較棒,卻不錄用我?如果他說,對方是留學澳洲、念觀光餐旅的專業人員,OK,我認了,學歷不如人嘛。如果他說對方算錢算得比我快、經濟成本運用得比我好、行銷策略比我棒,OK,我通通認,誰叫我技不如人。」
「他們的說可是?」岳仲崗是很棒的傾听者,他簡短發問、讓閱閱可以繼續話題。
「他說我的企劃案太簡單,旅游、休閑、觀光景點……」我反問他,「請問,你的民宿是用來做什麼用的,難不成要我探討人類基因密碼或是核融合反應?」
老板笑了笑,說實話,「好吧,我必須承認你的企劃很吸引我,但是對不起,我沒辦法錄用你。」
氣到不行,還是忍氣吞聲問他,「吸引你的是企劃案,那麼不吸引你的是哪個部分?」他說︰「對不起,因為你是女人。」
「听見了沒有,多爛的借口,我是女人、我是女人耶!他在怕什麼?怕我的生理期把他的民宿弄倒?還是怕我會拿衛生棉發票報公帳?」
她的口氣惹得岳仲崗想笑,但她那麼憤怒,讓他不敢讓自己的情緒過度泄露。
並且他相信,同樣的借口也會讓他的母親暴跳如雷,她們都是典型的女強人。
「更生氣的是,他說︰‘女人很情緒化,我不希望民宿交給一個不夠沉穩的女生。’哈哈哈,情緒化,男人發脾氣叫做強悍、堅持原則,女人發脾氣就叫情緒化,多不公平。」
岳仲崗和閱閱的一問一答,讓弄弄覺得自己變成局外人,心里不舒服,硬是要插入話題。
「你說得對,我念六年書,只在學校哭過一次,我就變成‘小心哦,不要把宋予弄用哭了’、‘哪里缺水?叫弄弄去哭幾聲’,可是重點是……」她比出一根手指頭,鄭重聲明,「那次我根本不是哭,我是痛到掉眼淚。」
痛到掉眼淚和哭的分別在哪里?岳仲崗聳聳肩,沒理弄弄,繼續問閱閱,「你有沒有告訴他,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做兩性工作平等條例。」
于是,弄弄又被他們踢出話題外。
「哦,不行不行,說這種話太情緒化了,我好女人哦。」閱閱夸張地在胸前揮動著手。
「你的企劃案可不可以給我看?」
她深呼氣,看岳仲崗一眼。沒錯,他是搞飯店業的,好歹他是專業人士,他的眼光錯不了。
她氣沖沖上樓,兩分鐘後,氣沖沖把企劃書帶下來,弄弄想接手拿過去看,閱閱手一抬,把它直接送到岳仲崗面前。
弄弄的不滿累積到胸口,她變成鼻孔噴氣龍,胸口一上一下,眼楮瞪得比牛眼大。
可惜,根本沒人注意她,因為這個家自從岳仲崗加入之後,有了一條新家規——未滿十八歲的人,不論男女、動植物,都沒有人權。
岳仲崗坐在閱閱身邊,仔細看著企劃案,久久,他終于抬起眉頭,眼底有一抹訝異與欣喜。
這是她做的?一個沒學歷、沒資歷的女生,竟可以弄出這麼優秀的企劃案,雖然只是一間二十七個房間的民宿,但她規劃得很完整。
「我必須再問一次,你要誠實回答我,這真是你自己做的?」
「不然誰會幫我做,弄弄?還是上網抓?拜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沒有電腦可以用。」
她連打字,都要拜托她們家小卡,好話說盡,它才肯把她載到山下網吧,用她的一指神功慢慢敲出文字。人家是一滴血汗一粒米,她是一滴血汗一個字。
他懷疑的眼神,對上她自負的眼光——那是她做的。
她有一張會說謊的嘴巴,卻有一雙不會說謊的眼楮。很不搭調?對,但那就是她。
快樂的時候,她的眼楮會一閃一閃發亮,難過的時候,她的眼楮光芒不見蹤影,連雙眼皮也自動消失,她驕傲的眼光會惹得人發笑,她自我掩飾的眼光最虛情假意。
她的眼楮的確會說話,他也總是以此來判斷她是否心口不一。
「這些東西,你從哪里學來的?」
「書啊、舊報紙啊,這是個資訊爆炸的時代,要學習這些東西並不困難。」
「要看見這些東西的確不難,但看得懂、願意學習的人並不對,我不得不承認,宋予閱,你在這方面相當有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