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真心,怎能那般濃情蜜意?
慶功宴那日,她雖沒像其他公主們那樣蜂擁而上,卻也遠遠地看了他幾眼,即使看得不真切,卻也看得出他是個斯文之人,他回答父皇問話時的氣度恢宏,他高舉酒杯時的自信自若,這樣的人不該是池中魚而是人中龍鳳呀。
那麼他與麗皇後、沈宰相……只是互相利用?
朝政上的事,對她而言太困難,錯綜復雜、難以理解。
不過,難以理解的事何只這一樁!軒轅克看起來根本是一介文人,哪像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真要說將軍……他身旁的那位還比較像,有著天地生成的威嚴,不必多言,幾個眼光就能讓人全心信服,譬如自己,不也是幾言幾句,便讓她安心交出所有積蓄,讓她服了他的話語?
呼!輕吁氣,她坐得有些累了,槌槌背脊。怎麼還不起轎?
休息了好半晌,也該趕路,至少還得一、兩個時辰才能回城里吧。
她正想喚箴兒過來,只覺得外面紅布一亮,轎簾兒已被掀起。
是箴兒嗎?曹璃才想告訴她,這個舉動不合宜,沒想到喜巾也讓人一把拉開。
猛地抬高眉睫,四目相接。是他?
雖然他以黑布覆臉,但她仍認出他是軒轅將軍的貼身侍衛,他那熠熠生輝的眸子看得她心慌意亂。
怎麼會是他,他來這里做什麼?他不是該待在將軍府,保護軒轅克,怎會出現在城郊,一身黑衣黑褲連臉都蒙上黑布巾?
驚訝的人不只是曹璃,還有軒轅竟。
是她?
她居然是靜璃公主?兩次見面、兩次把她掛在心間,無論如何,他都想不到她是靜璃公主。
哪里丑?她明明美得像出水芙蓉,明明是沉魚落雁之姿,怎會讓麗皇後形容成丑丫頭,就因為她臉上的疤痕?他們當軍人的,誰的身上沒有幾個長疤,那些疤對他們而言,是英勇印記,不是丑陋。
但她為什麼願意出嫁?她不是心知肚明,不是理解軒轅將軍嫁不得,為什麼還讓自己落入泥淖?
是了,作主的人是沈麗華,她恐怕連說不的權利都沒有……說不出口的後悔。
他不該想出這個搶親計策的,他從來都不想傷害她!
曹璃喘著氣,牢牢望住他。
軒轅竟伸手,要將她從轎子里拉出來。
即便她缺少歷練也明白,這一去,自己的清白就沒了,在這個名節比性命更重要的時代里,她寧死也不能屈從。
「放開我!」用力扯回自己的手,曹璃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抑止不了的心跳,一下下地沖撞著自己的胸口,她的背緊靠著轎子,雙目怒瞪對方,她將下唇咬得死緊,臉色蒼白。
他的大手一撈,再次拉住她的手腕,也不知道哪里生出來的膽量,她低頭狠狠地往他的手腕咬去,咬得很用力,直到嘴角嘗到血腥。
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被咬的軒轅竟半點動靜也沒有,曹璃下意識地抬頭,竟然看見他在笑,眼兒一彎,彎出迷人的好看。
這一怔,他迅速從她嘴里抽出自己的手,低頭看了看手背上的齒印,再度笑眼彎彎。
被咬還能這麼開心?他生病了?
曹璃心底突地打了個寒顫。完蛋!她應該在身上帶幾瓶毒粉的。
她不知道的是,他笑是因為她的倔強反抗,展現出旺盛的生命力讓他對她深深折服,也是因為他的腦袋轉了個彎兒,把壞事當成好事看。
不自覺地,覆在黑布下方的嘴彎成弧線。他再不必考慮翻過那堵高牆,冒著當刺客的危險去見她一面,再不必郁著心壘,讓莫名的抽痛為難。
這個親,算是搶對了!
他不擔心地回宮後會得到什麼待遇,因為他不會送她回宮,也不煩惱她無法在花花世界里生存下去,因為有他在,她就沒問題……念轉換間,即使他開心得想要放肆,但外表還是酷得讓人難以捉模。
軒轅竟半個身子探了進來,曹璃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飛快地從腦子直往下泄,堆積在手腳上,像灌了千百斤的鉛,讓她僵在那里,動彈不得。
他的臉在她面前逐漸地放大,在尖叫聲出現之前,她已經被抓離開了喜轎。
她拳打腳踢,往他身上招呼了幾拳,但每一拳都像打到泥土里似地,他是個沒事人般,依然健步如飛。
「放開我,我是堂堂靜璃公主,你膽敢以下犯上!」
曹璃對他咆哮,生平第一次用公主身份壓人,沒想到壓的竟然是沒把「公主」看在眼底的強盜。
「你就是靜璃公主?」他臉轉了過去,鋒利目光對上她的,皮笑肉不笑地問。
她心一凜,差點兒被嚇得忘了呼吸。
「沒錯,我就是。」
雖然被他挾在腑下,她還是努力挺著胸口,那不服輸的表情看在軒轅竟眼底,又形成他的笑意。
「太好了!那我就沒抓錯人。」
轟地,他的話像雷公,一下子劈垮了她的腦門。他是來抓靜璃公主的,換句話說,這是搶親?
他是軒轅克的手下,那麼這個行動是他自己決定的,還是軒轅授意的?
如果是軒轅克,他何必多此一舉?再過幾個時辰,她就會被送進將軍府,難道他根本不想娶靜璃公主,只想要……目光放去,她看見箴兒、轎夫和扛著嫁妝的宮人們,倒的倒,昏的昏,嫁妝全讓一群穿著黑衣服的蒙面男子給抬走。
她懂了,他只想要這兩百箱豐厚的嫁妝?
一時間、憤怒、羞愧、自慚、痛苦……幾百種情緒,全都倒在一起,軒轅克帶給她的羞辱,遠遠超過她曾在宮里所受的!
「放開我!放開我!」曹璃不停扭動身體反抗。
軒轅竟絲毫不為所動。
「你知道做這種事,會有什麼下場?」她對著他怒斥。
他沒回話,冷峻的五官線條里,帶著一抹溫色。
「你到底要做什麼?」她用力推著他。
笨,多此一問。軒轅竟回頭,似笑非笑問︰「你覺得呢?」
他挾帶她上馬背,揚鞭策馬,風刮上她的臉頰,她已看不見眼前的風景,呈現在她面前的是一片茫然未知的命運。
她不該就此妥協的,即使她從未以公主身份感到自傲,但骨子里流的是皇家血脈,不能滅了皇族威儀。
寒了臉,曹璃冷漠道︰「趕快放我下來,我可以留你一條生路。」
她要留他一條生路?她不知道自己的生路才是捏在他手里?糟糕,光是和她對話,他就想笑個不停,會不會病了?
見他沒反應,她又說︰「你不怕誅九族,不怕親戚受你連累嗎?」
這句話,她踩到他的痛點,瞬地,他的笑眼收斂泛冷,雪亮的雙瞳里,隱含慍怒。「我不怕,我的九族、親戚,早在你父皇的一句話中,全數誅滅。」
他沒被她恐嚇到,她卻被他的話給嚇到了。
所以他們是仇家,他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的搶親並非出自軒轅克的意思,而是擅自行動?他的目的不是嫁妝,不是她的清白,而是復仇?
四周氛圍頓時恍若風雷劈空,令人無法呼吸,無計思量,曹璃慘白了臉。她說錯話了!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她試著逼自己冷靜。
「如、如果你是碩果僅存的那一個,那你是不是該更加珍重的生命?」
懊死?她在講什麼鬼話?她腦袋麻木了!懊把它挖出來丟到冰雪里清醒清醒。
軒轅竟環在她腰間的拳頭收緊,他沒回話,但臉色蒼白陰沉,嘴唇抿直,陰郁眼光鎖在遠處。
曹璃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這算什麼?勸說一個被她父皇殺光便宜的男人珍重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