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鈺的挑釁沒讓他心煩,不多久,她刻意挽著尉遲光從他窗口走過,他亦無所謂,反而松了口氣。
軒轅竟走回安前,拿起毛筆,久久,落筆書成「抱歉」二字。
他想,他一定是瘋了。
夜半,他輾轉難眠,起身,從將軍府騎了馬往未秧村飛奔。
一路上,他快馬加鞭,追趕著天上明月。
待他回到未秧村時,又是夜半時分,整整十二個時辰,他沒下馬,也沒闔眼。
未秧村里,夜不閉戶,沒有宵小闖空門,沒有盜賊搶掠,這里的治安堪稱全國第一。
推開曹璃的家門,他毫不猶豫地走到她的床邊。
她睡了,睡得很安穩,像個女圭女圭似地,月光照進窗欞,他看著她的睡顏,那股堵的胸口的氣松了。
拉過椅子,他靜靜坐在床前,什麼都沒做,單是看著她的睡顏,就感覺心情愉悅。
他喜歡她,喜歡到她和尉遲光太親密時會不舒服,喜歡到一個小女圭女圭貼在她峰上,他也不舒服,他想要獨佔她,卻發現她是所有人心目中的救命菩薩,他不可能把她關在小小的空間里,自私地貼上「軒轅竟專有」。
但現在,她是他一個人的了,沒有旁人和他爭搶,這種感覺……真好。
他坐著、看著,直到第一聲雞嗚,他從懷里掏出一個錦盒放在她枕邊,起身離去。
打開它,里面有兩顆碩大的珠子,取出里面的紙箋,沒寫什麼,只有兩個整齊的字眼——抱歉。
她笑了,認得這個字跡。
不知為何,今夜,她輾轉反側、憂思難眠,心底有種詭異的騷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不停撓擾著,讓她坐立難安。
曹璃走到書櫃邊,翻著藥書,半天了,卻連半個字都讀不下去,于是放下書,她走進院子,看著結上薄冰的水缸里,浮著一輪亮晃晃的明月。
又是十五了,來到未秧村已經將近三個月了,如果文婆婆沒猜錯,父皇的事……也就這一、兩個月了。
她從邱燮文那里得知,入冬以來,京城地面和鄰近幾省都沒下過半場雪。
老人家們都知道,一冬無雪,明年準是蝗蟲大作,秧無收、糧無種、饑荒臨頭,看來,老天爺要收人了。
今年各地官員已經好幾個月沒發俸祿,由此可見民間疾苦,宮內開支無度,部衙上下官員貪墨,國庫虧空,民不聊生。
這是天譴吶,天怒者誰?
于是,人心惶惶,傳言像風般吹送,政潮暗流洶涌。
皇帝做了好幾場壇羅天大醮祈雪,天空卻仍然不見半點雲,高僧、名士,所有人提的方法全試遍了,天公依舊不作美。
皇帝找不到其他辦法,只好向天下臣民頒罪已詔。
曹璃心知,政變即將到來,爺皇難保,她只求別讓太多的百姓卷入當中,只求宮里的弟弟哥哥能保住性命。
一陣雜沓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來人不少。這麼晚了,會是誰?
遠遠地,幾個人抬著一張擔架朝草屋方向走來,就著月光,她認出那群人當中有尉遲光、有邱先生,還有平時跟在大將軍身邊的幾個人,清一色的黑衣、面罩,他們又趁著夜色去做什麼大事?
上回,他們送被箭射傷的尉遲光來此;再上回,一群中毒的男人被架來就醫,這次呢,又輪到誰?
尉遲光走近,他取下面罩,曹璃看見他臉上的凝重。
突地,眼皮子猛跳,跳得她心驚膽顫。架子上抬的是誰?說不出口的郁壘堆在胸口,一個念頭跳上來。是他嗎?不,她不猜,一個字都不猜。
她不等他們來到門口,反身,飛快跑回屋子,她全身抖如篩糠,心懸在嗓子眼上,她一面鼓吹自己冷靜,一面從櫃子里取出針、刀、剪子、藥粉、參片……所有想得到的東西,她都找出來。
她才定到桌邊,東西還沒擺齊全,人就抬了進來。
她沒猜錯!看見躺在血泊里的軒轅竟,一個哆嗦,曹璃手里的東西掉了下來。匡啷一聲,驚了自己。
他滿身是血,觸目驚心。
會死嗎?她猛地搖頭。不,他怎麼會死?誰有本事弄死他?
他不會死也不能死,他們一個是玉面觀音、一個是冷面修羅,誰也離不了誰。
離不了?他們已經離不了對方?是嗎?是這樣嗎?她沒搞錯?
不對,此刻不能再想,也不宜再想這個,她是大夫,必須冷靜。
曹璃定了定心,指揮大家,「兩個人到廚房燒沸水,一個人去跟張大嬸借酒,多燒兩炭盆子,這屋里太冷,一個人幫我到藥鋪子抓藥,還有……你。」她指了指尉遲光。「你去把他的衣服除下,被血凝住的不可以硬扯,用剪子剪開。」
話說完,她略略看過軒轅竟。他身上有兩道傷口,一個在左腰側,長三寸,一個在右手臂上,刀劍傷,傷口俐落,是高手所為。
她先到桌邊開藥方,交予旁人抓藥煎藥,然後跑到屋外,她深吸氣、深呼氣,白白的霧氣模糊了眼楮。
她一拳一拳槌著胸口,壓迫自己的心髒安定,她顧不得水缸里的水已結上薄冰,手伸進去,狠狠搓洗上面的墨跡。
看著屋里,她一甩頭,奔進屋,在燭光邊暖手,她不斷喃喃自語,「千萬別手腳忙亂,呵,先止血、再縫傷口、以參養氣……」
「靈樞姑娘,都弄好了。」
「好。」曹璃回身到床邊,深吸氣、用力點頭,她用兩手緊緊壓住傷口上方,血一時止不住,仍然從她的指縫流出來。「沒事的,沒事的,我可以止得住,一定可以止住……」
她的心髒緊緊在抽搐,她沒發現自己的眼淚和他的血一樣,不斷往外流。
她的聲音哽咽,還不停地對自己說︰「我可以的,我是名醫,這是小傷,我絕對可以治得好……」
一只溫暖的大手落在她肩膀上,曹璃沒回頭,但她知道,那是尉遲光。她咬緊了下唇,咬出幾分血腥味。
這是她第二回嘗到血腥,第一次,她咬出的是他的血。
她的淚水滴到他唇邊,還有意識的軒轅竟嘗到味道,他勉強張開眼,動手擦去她的淚水。
「乖,不要哭,我沒事。」他難得溫柔,卻沒想過是在這種狀況中。
「你不要動!你不知道你的手也有傷嗎?」
居然對病人大吼大叫?她是個不合格的大夫,可顧不上了,她的心和他的傷一樣,都得縫合上藥。
一刻鐘過去,她臉色蒼白,汗水濕透衣襟,好不容易,才將血止住。
曹璃在軒轅竟身上插滿銀針,屋里的炭盆燒了起來,邱燮文也灌他喝下參湯,在尉遲光的幫忙下,除了褻褲他全身都月兌光了,她檢視一番。還好,除了這兩處,其他地方的傷都是小事。
「先生,我沒有麻沸散,但是我必須幫你縫合傷口,你忍耐一下好嗎?等藥煎好,喝下藥,你不可以安穩睡一覺。」她咬緊牙關道,眼淚垂在頰旁。
「沒關系,我不怕痛,你慢慢來,不要急。」他握握她的手,安慰。
軒轅竟很累了,可是,舍不得她的淚水。
曹璃沒說話,拿起針線,開始縫那兩道猙獰傷口,即使她的動作再俐落,他還是痛得不斷出汗,但他不喊痛,在她眼光接觸到他的一刻,他甚至還試著對她擠出笑容。
他從不對誰笑,也不為任何人的需要而笑,如今他笑,只為安撫她的焦躁。
終于縫好傷口,扎起紗布後,她累得幾乎虛月兌。
「你看起來很累。」軒轅竟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握住她的,發現她的手冰冷,心底涌上一股莫名心痛。
「你不知道嗎?恐懼最消耗體力。」她又能開玩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