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他的右手邊,除了子夜,誰都不能坐。
他起身拉上百葉窗,門外的員工哀叫幾聲,全擠到門上的狹小玻璃窗旁。十秒後,一張大大的A4紙把玻璃窗封住,那張紙上寫著——再偷看,全體減薪百分之十。
什麼公司嘛,說減薪就減薪,全憑老板一句話,簡直就是沒制度、沒法令、帝王專制的爛公司。
偏偏這間是大家擠破頭才擠得進來的……爛公司……
第八章——兩只雄性動物的對決
「我是獅子型的男人,對于自己的領地,有強烈的保護欲。」
Edward再也顧不得紳不紳士,抓起姚子夜的手說︰「走,我們回去。」
杜岢易動作更快,立刻拉住她的另一只手,不放她走。
姚子夜住進他家,在他的床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想著他的話、思著自己犯下的過錯,也想那段失落的青春歲月。
她不斷反問,如果那年她不走,兩人之間會是什麼結果?如果那年,她多懂得一些體貼,他們之間會不會多了下文?如果那年,她揚棄心中成見,會不會有什麼改變?
翻身看向窗外,月亮正圓。
有一次晚自習他們溜出教室,跑到頂樓,那時接近中秋節,岢易帶了仙女棒和月餅,要和她一起賞月。
她家從來不過中秋節的,因為英國沒有中秋節,而且就算嫦娥奔月,也不會阻止父母親對事業的熱忱。
她說︰「我喜歡月圓,不喜歡月缺。」
「為什麼?」他說話時,把圓圓的月餅咬成月缺。
「月缺讓我覺得淒涼,好像這樣的月亮下面,就有悲劇正在發生。」
在月缺時,她失去女乃女乃,在月缺時,她離開父母親身邊,所以她和女乃女乃的餐杲,是長長的月缺,不是圓圓的月圓。
「月圓月缺是時序更迭,就像春夏秋冬,各有各的美。」他挑眉說。
她偏頭看他,笑答︰「說服不了我。」
他挑了香菇鹵肉月餅遞給她,真是,連月餅也不準她吃素,她想,自己要為地球的溫室效應負很大責任。
「想想春風拂過面頰,第一場春雨的清涼,想想小草褪下黃色衣衫,換上翠綠衣裳。這樣的春天,你不喜歡嗎?」
「誰都喜歡春天,不冷不熱,到處生氣盎然,不稀奇。」
「夏天百花怒放、夏蟬鳴叫,冰店里面的芒果冰香甜綿細,還有我們的秘密花園,海浪翻起,連貝殼都在歌頌夏季,你不喜歡?」
「好吧,勉強喜歡,誰教夏天有我最愛的芒果冰。」
「秋天就不必說了,有你最喜歡的月圓,有熱鬧的中秋節,有紅得讓人心動的楓葉,還有舒暢的涼風送爽。千萬別告訴我,你不喜歡秋天,如果你說不喜歡,就是為了反對而反對。」
厚,哪有這種人?一邊問人問題,卻又選定了自己要的答案。
「好,我不為反對而反對,可是先說了,我討厭冬天,冷得要死、去哪里都不好玩,還會害我流鼻水。」
「錯,你最喜歡冬天。」他的手指頭在她面前搖晃。
「你是姚子夜嗎?又知道我喜歡冬天!」
「記不記得我們去玉山玩雪人?你被丫頭的雪球K到,不但不生氣,還高興說,我真喜歡冬天。」
他的口才這麼好,不考法律系實在對不起國家社會。她橫他一眼,他沒回她,燃起仙女棒,讓她當一分鐘仙女。
「所以嘍,月缺有月缺的美、月圓有月圓的皎潔,你要試著用不同眼光欣賞不同的美。」
他們常這樣子辯論,辯論莎士比亞、茶花女,辯林黛玉的性格是正常還是不對勁,她的口才永遠贏不了他。
可他說她聰明,說她是唯一可以跟他辯論的女生,為了這個,她好高興,因為她是他的「唯一」。
對于愛情,他還是用自己的天才特質去衡量,以為這麼簡單的事,他不說,她也會懂;而她努力不夠卻主觀過頭,她認定他和丫頭,認定三年比不過十幾年,未看到結局,先說了放棄。
下床、打開電腦、接上網路,她打上杜岢易,很快地,他的部落格跳出來。
背景音樂是他做的那首「驕傲女孩」,他說,驕傲女孩是寫你,本來就應該由你填詞。她答應了,卻一天天拖延,因為她想,如果是為了他,也許她可以學習著不那麼驕傲。
看著部落格里滿滿的照片,心情一陣激動。
斑舉獎牌那張是她和資優生打賭,賽跑得冠軍時,他幫她拍的;站在禮堂的那張,是她參加國語演講比賽;對著布告欄那張,是她在看校際排名︰頭發亂糟糟那張,是她在頂樓,那天風很大,把她的裙子吹高高;凝思的她、趴睡的她、皺眉的她……她從來不知道,他有那麼多的姚子夜。
她讀著他寫的文章,文章寫著他們的相遇、他們爭辯、他們比賽、他們的礁溪之旅,還有他的懊悔,他的文筆比她記憶中精彩順暢。
留言版里,許多網友留言,說的不外是「你找到她了嗎?」、「還要多久的時間,你才會忘記她?」而他的回答是「我總有一天會找到她」、「忘記她不是我的本能,也不是我努力學習,就學得會的事情」。
讀著他的回答,她緊咬下唇,抑止突如其來的哀戚。連天才都學不會遺忘嗎?那麼她的天資不如他,怎麼學得來。
她靜靜在電腦前坐了好久,靜靜看著每一則留言,想像無數個深夜,他和自己一樣,坐在桌邊,敲敲打打回憶與懊悔。
這樣的他,教她怎能不心疼?
門外,傳來低抑的聲音,岢易還沒睡?
她悄悄打開門,悄悄下樓,听見他對著電話那頭的人發神經。
「快告訴我,阿笨是誰,他和你有什麼關系,為什麼他會是你們的秘密……」
他的口氣好壞,審犯人都不可以這樣沒人權,難怪弄臣先生要說他是皇帝,對他大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走到他面前,站定。
他的眼光順著她的衣擺往上看,手里的話筒緩緩滑下,真龍天子變成泥鰍毛毛蟲,兩道凌厲眼光瞬地柔和。
她對他笑著搖頭,接過電話輕聲說︰「資優生,對不起,這麼晚還打擾你。」
「你就不能控制控制他嗎?他晚上不必睡覺,我明天還要開刀,你知道他騷擾我幾天了,厚……他都不必賺錢的哦。」
「對不起,家教不好,敬請見諒。」
「家教不好……姚子夜,你不會決定接納他了吧?清醒!放過Edward這種男人會是你人生最大的浪費……」
天,她只是隨口說說,他哪來那麼多的幻想。「你明天不是還要開刀,好好休息,晚安。」她迅速掛掉電話,猶豫三秒,把電話拿起來放在旁邊,她擔心好奇寶寶不死心,打電話過來。
她坐在他的右手邊,嘆氣。「為什麼這麼晚還不睡?」
「睡不著。」
「你看起來很累,這里……」她指指他的臉。「有黑眼圈。」
「那是一種流行。」他抓住她的手指,收在自己懷里。
「不可能。」
「那麼,是一種興奮過度的痕跡。」他朝她掀了掀眉。
「你怎麼有本事把那麼正經的事,講得那麼?」她皺起眉,偏頭望他。
他笑了,她也跟著笑,好奇怪哦,在他面前不必戴面具,不必武裝自己,也能讓自己覺得安全無虞。
他正色,問︰「我可以問,阿笨是誰嗎?」
她定定看了他三秒,點頭。「他是我的弟弟,長得很帥、個子很高,有一頭亂蓬蓬的頭發,他還在念書,最喜歡數學和生物,說以後想讀醫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