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夫 第11頁

晨希把餐桌上冷掉的飯菜倒進回收桶。

好可惜,這些菜花她很多心血,她第一次做局烤龍蝦,做得有模有樣;她用龍蝦頭、香菇整整熬五個鐘頭高湯,人家說,火鍋湯頭最重要,她用心費力,整治滿桌豐盛,可惜,不得青睞。

姜非凡二度爽約,只不過這回,他連電話都沒打來,是不是解釋太費工夫?

拿起抹布,她用力把桌子擦拭乾淨,像泄恨似的。

恨……恨什麼呢?恨一個來無影去無蹤的男人?

沒道理,他從來就不是她的誰。

模模發熱的額頭,昨夜,她開窗等候,等待今年第一道曙光,他說要陪她看的,他不來,她仍然不想錯過。

就這樣,守一夜、被冷風刮一夜,前兩天染上的小靶冒變嚴重。

晨希走進房間,拿出行李袋,收妥幾件衣服和盥洗用具,看一眼手表,時間還早。

她坐到沙發上,二○○七年的元旦,不意外,她仍然一個人度過。

「晨希,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我給你。」他曾經這樣問過她。

可以說,想要他嗎?這話,她說不出來,就像她問不出口——「我們之間究竟是什麼」。

他們之間是什麼?男女朋友、炮友?

她沒和其他男人交往過,但幾次唱片公司的朋友想幫她介紹男朋友,推不掉、約個地方見面,對方通常會很客氣地說︰「你好,我叫XXX,家住XX,我的工作是XXX,我的興趣是XXXX……」

只不過第一次見面,她就知道對方所有基本資料,熱切一點的,她連對方的爸媽兄姊做什麼都能掌握。

然而,她對他……一無所知。

他從沒對她說過我愛你,她不知道他的身世、他有什麼家人,不知道他的工作、興趣,不知道除了範晨希,他有沒有其他女友,更不知道,他在下班之後,習慣做什麼休閑娛樂。

她了解的部份,全是自己一點一滴模索出來的。

她知道他抽煙,但抽得不凶,因為他身上沒有什麼煙味,指間沒有淡淡黃漬,而牙齒潔白整齊。

她知道他偏愛海鮮,對蔬菜水果不感興趣,但把它們切得碎碎的,碎到將它們撈到旁邊很麻煩,他也會乖乖把它們吞進去,因此她有一台很棒的食物料理機,可以把蔬菜切到讓他挑不出來。

她知道他會作夢,一旦醒來就不容易再睡,前幾年,她對他的失眠毫無辦法,但最近幾年,她學會,再歡愛一回合,再用溫暖包裹他一次,他就會安心,再度沉沉入睡。

這些「知道」,似乎表示他們很親密,可她卻覺得兩人遙遠。或許,他們的身體親近而心靈遙遠吧。

若情況真是她分析的這樣,那麼他們不是男女朋友,而是炮友。

炮友是一種維持不久的關系,于是她提醒自己,不可以放入太多感情,並且隨時隨地準備好分離。

但是,她也了解,人生當中有很多困難,其中一種困難,就是明知道不可行,偏偏催著人前進。

于是,她提醒又提醒、準備又準備,仍然無法讓自己在分離之際……下傷心。

這次,兩個人應該算分手了吧。

他從不允諾下次約會的,卻允了兩次,然後失約兩次,這是不是男人要女人知難而退的最新招式?

其實,不必搞得這麼復雜,他只要不來、不聯絡,三個月、五個月,她不是笨蛋,等得夠久,自然理解他的心思。

她不勉強他,因為她很清楚,自己不適合愛情,所以從不向他要手機號碼,她知道他的部份是一個名字、一份長相,而他知道她的,多了一組家用電話號碼和住址。

瞧,他們的聯系很簡單,要斷,更簡單。

有一天歡愛之後,他們在陽台上看月亮,他用床單裹起兩個人,摘下一大堆桂花灑在她發上,說︰「你是我的桂冠公主。」

她微笑反駁。「桂冠指的不是這個。」

「難道不發生在羅密歐與茱莉葉身上的,就不叫情?」他反問。

「當然不是,但桂冠指的不是這個。」她堅持。

「桂冠指的就是這個,公主、桂花香。」他指指她再指指桂花,毫無理由的堅持。

她只好妥協。「當你的公主,很幸福嗎?」

「應該還不壞。」

姜非凡抓起她的手,把他的指環拿下來,替她戴上。「看,王子把最珍貴的禮物送給公主,她當然要幸福。」

那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指環是銀制的,不值錢,說珍貴太過份,但他說是王子最珍貴的禮物,她便鄭重地取下項鏈,把他的銀戒串在爸爸的鑽石墜子旁邊。

「非凡。」她用自己小小的手掌,像做車輪餅那樣,一上一下,把他的大手夾在中間。

「什麼事?」

他由著她玩,喜歡她軟軟的掌心貼覆著他。

「其實我很滿足。」她說得真心。

「為了什麼感到滿足?」

「我是不能談戀愛的,可是你來了,告訴我,戀愛其實很不錯,我嘗試,然後……」

「怎樣?」

「真的很不錯。」她嘆息,是幸福愉悅的那種嘆息聲。

「為什麼你不能戀愛?因為你有一對不負責任的父母,就讓你對男人失去信心?」

她笑而不答,現在不是解開謎底的時刻。

他把她抱個滿懷,緊得她呼吸不過來。

「笨晨希、傻晨希,你當然可以談戀愛,但對象只能夠是姜非凡。」

這句話讓她出現錯認,以為他們之間有可能。

那個夜晚,發生在五年前,他從美國回來的夜晚。

她記得很清楚,他中午入境台灣,扛著行李不回家先往她這里跑。

他見到她,便發狂似的要她、要她,似乎永遠要不夠,他把她整到累得下不了床。

當他打開行李箱找換洗衣物,她看到他的護照,他才告訴她,「現在我在國外念書,我會盡快完成學業,盡快回到台灣。」

她這才知道,原來他失蹤半年,不是忘記回家的路,而是他正在勤奮向上。

也許是太久不見,思念惹來太多浪漫,那夜,他對她說了很多好听的話,甜入她的心。

從認識到現在,將近八年。

八年是很長的日子,她看著他從一只狼吞虎咽的小野獸變成彬彬有禮的紳士,從冷漠孤獨到溫和圓滑,很難想像,光陰可以改變一個人這麼多,但他的確改變了。

所以,說不定五年前那個夜晚,他的確是愛她的,的確想和她談戀愛。只是,事過境遷,人的感情會生變。

當然,她必須公平一點。

扁陰也改變了她,那年她不計較他多久才出現,只一心巴望著,他肯回來就好;現在,她貪婪了,想知道他的工作生活、親戚家人,想知道他的一切一切。

她想利用一堆「知道」來確定自己在他心中,佔住什麼地位。

是長大了吧,長大的女人不再事事盲目、一味對愛情憧憬;長大的女人多少懂得為自己設下標準,確定自己在標準值內,才肯付諸行動爭取成功機會,如果自己不在標準內……

她能理解,退一步海闊天空。

那麼,她在交往的標準值內嗎?

她想,並沒有。

晨希拿起行李袋,走出家門,搭電梯,從十二樓到一樓,數目字一格一格往下降,她的心也跟著下沉。

電梯打開,她經過警衛室時,警衛伯伯跟她打招呼。

「範小姐,要去旅行嗎?」

「伯伯,新年快樂。」她沒回答警衛伯伯的話。

「什麼時候回來?」

「還不知道。」

「是不是要跟男朋友去玩?」

伯伯年紀快六十歲了,還能笑得滿臉天真。真好,人要這樣快快樂樂活著,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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