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蔣昊不爽,甩掉她的手,走到瑩青身邊,和瑩青說笑。
落單的杜絹,落單的酸澀,她低頭對柏油路面嘆氣。
「你要不要再確定一次?」阿凱走回杜絹身邊。
「確定什麼?」
「確定蔣昊是你的最愛?」
「不必確定,那是任何言語都動搖不了的事實。」她嘟著嘴說。
「那你是不是他的最愛?我看他,對瑩青比對你好。」阿凱問得她語頓。
這麼明顯啊,想騙也騙不了人。蔣昊的暗戀表現得太過分,讓她這個暗戀的暗戀,不是滋味。
「說話。」阿凱又拉兩下抽水馬桶。
「說什麼?」心悶,她討厭這種感覺。
「他喜歡的人是瑩青吧?」
她咬唇,「我有耐心,他早晚會愛上我。」
「憑什麼?」
「瑩青姊喜歡的是禹升哥。」
「你怎麼知道蔣昊不是和你一樣,說不定他也在耐心等待瑩青愛上他?」
阿凱的話傷到她了,長長的裂縫,從胸口扯到大腦。
杜絹停在原地,一動不動,心情從晴朗轉為多雲。她停阿凱也停,他眼睜睜看著她豆大的眼淚從眼角翻下。
「阿絹……」
「阿凱最討厭了啦!」一開口,淚水像斷線珍珠,讓人來不及接。
「好好好,是我討厭,你不要哭,被熟人看見,回家我會被媽剝掉一層皮……」他抓頭搔腦,學猴子逗她笑。
「我就是要喜歡阿昊,不行嗎?」她的淚水還在滴滴答答。
「行!誰敢說不行,我拿刀子去剁了他。」他彎腰,用大拇指替她擦掉眼淚。他每句話都附和她,沒辦法,他見不得她哭。
「瑩青姊就是喜歡禹升哥,永遠都不變心,不可以嗎?」她耍無賴。
「可以、可以,瑩青要是敢變心,我就給她脖子上掛狗牌、吊在街頭示眾。」
「不準對瑩青姊那麼壞!」
「好,不對她壞,我對她很好,好到就算她要變心愛別人,也只會愛上我,不會愛上蔣昊,行不行?」他寵她,寵得無法無天,即使自己會難過,也要把寵她擺在最前線。
杜絹這才破涕而笑,阿凱松口氣,大手一攬,把她攬到胸前,愛拉抽水馬桶的手,一下一下,順著她的背。
蔣昊回頭,在人潮間找到他們,兩個男人、四目相交,他們看彼此都不順眼。
「在想什麼?」杜絹拉拉他的袖子,輕問。
「還是不相信愛情?」阿凱轉移話題。
「不信。」她搖頭。
別問她為什麼,她就是相信,愛情是會吞噬人心的東西,這種壞東西和安非他命很像,千萬別相信它的神奇效應。
「所以你和蔣昊……」
「絕對不可能。」她說得斬釘截鐵。「我不知道你和舅舅、舅媽在擔心什麼,那個男人我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
「你最好說到做到。」
「安啦。」她喝一口葡萄酒,舉杯。「這個,沒有阿榮嬸釀的好喝。」
「同意。」
「真想念阿旺伯的葡萄。」
「那就回去啊。」
「會的,等我結束這邊的事之後。」
她找到一份翻譯的工作了,往後可以安安穩穩的待在家里,待在那個有親人、有朋友、有好吃到不行葡萄的老家。
「我等你。」他直覺出口。
她凝睇他,半晌,手覆上他擺在桌面的手,語重心長的說︰「阿凱,別等我,你值得更好的女孩。」
「誰說我等你?你想太多,『妹妹』。」他大笑。
很多年以前,他就有了覺悟,杜絹和他,不可能。
「謝謝。」她縮回手。「你要去哪里?我開車送你。」
「不必,我再坐一會兒,待會兒我和教授約在這里。」
「好,那我先回去。」
不必上班,不必和那些閑言閑語打交道,輕松的感覺讓杜絹想飛。
她想去洗頭發、想去替美美的肌膚做SPA,想試試都會女性如何在繁忙的城市中偷出悠閑生活。
阿凱看著她,想說的話很多,卻在這當頭半句都出不了口,好一會兒,他才說︰「保重。」
「表情不要那麼凝重,蔣昊不是野獸,他不會把我啃得尸骨無存。」
「最好是。」
杜絹輕笑走開,看著她的背影,阿凱有淡淡的哀愁。
他疼她,從小就認定她,她卻沒有相同的認定。他以為耐心可以為自己換得愛情,可是天知道,愛情需要很多條件,卻沒有一個條件叫做耐心。
蔣昊自她的生命中消失,也帶走她的心,她從此害怕愛情、否定愛情,甚至說自己是愛情冷感的女性。
最可怕的是……她一直不知道,錯不在她自己。
一道碩長的身影在他對面坐下,阿凱抬頭,微微詫異。
這個男人,他只消一眼就認出來,同樣地,他也相信對方認出自己。
蔣昊更好看了,比起多年前,多了份沉穩和自信,他是社會精英的代表,卓爾不凡。
「我們談談。」
阿凱輕笑。跟這個男人要談什麼?多年前,匆匆一面,他就知道對方不喜歡自己。
可是為了杜絹,他非跟他談不可。
「好。」他點頭。
「杜絹不對。」蔣昊開門見山。
他也看出杜絹不對?這樣,很好。
「說說看,哪里不對。」
「她似乎……不記得我。」
「她該記得你嗎?」阿凱忍不住諷刺。
蔣昊沒理會他的嘲諷,自顧自說︰「我以為她在耍心機,想藉著婚禮報復我的家族,我以為她想用迂回戰術,攻我個措手不及,但是這三個月下來……」
「你看不出她有任何報復動作?」阿凱接下話。
「對。」
她上班下班,盡好每個該負的責任,對他,采取不主動態度,她每天看報紙、找雜志,似乎真的在等待媒體對他們的婚姻失去興趣,以便全身而退。
「她從來就不是會報復人的女生。」
這件事,他知道。
瑩青說,小孩惡作劇,杜絹不懂回擊,只好由她來罩;那個追殺她的阿旺伯,她千求萬求,求他不可以逼阿旺伯離開,她做過最凶惡的事,就是對他撂狠話……偏偏,他就是信了她的狠話。
「我無法解釋多年後見面,她會搖身一變,變成我弟弟的未婚妻。」
「你信不信緣分?」
「不信。你信?」蔣昊搖頭。
「我希望自己是不相信的那一個,可惜緣分真的存在。雖然我討厭這種說法,但你和阿絹之間的確有某種緣分,在冥冥中把你們拉在一起。」
阿凱嘆氣,他只是不確定,他們之間是善緣還是孽緣。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記不記得自己對她做過什麼事?」
「你想和我翻舊帳?」
「並不想,翻舊帳會讓我心痛,但是不翻,你永遠無法理解,為什麼杜絹會不對勁。」
翻舊帳呵……那些舊帳要怎麼翻,才翻得出心平氣和?
「你去哪里?」
背脊一陣涼,杜絹頓了下,掛起笑臉、回頭,「媽早,我去樹屋。」
「整個晚上都在樹屋?」杜母的聲音帶著尖銳冷箭。
「嗯……昨天、昨天我有話想跟爸說……」
母親慘白的臉色讓杜絹駭然,她的手腳不自覺的發抖。
「進來。」杜母恨恨瞪她一眼,進屋。
她縮縮肩,垂頭喪氣的跟在後面,一顆心惶惶然,亂序的心跳在胸口狂奔,她面容慘澹、全身泛起寒意。
她進了客廳,發現阿榮伯、阿榮嬸和阿凱都在,他們悶不吭聲,臉上滿是疲憊。他們找了她一夜?
「去跪在你爸前面!」杜母厲聲道。
杜絹低頭走到祖宗牌位前,雙膝彎曲,下跪。
仰頭,她看著爸爸的照片,想著他的話——阿絹要乖,不能讓媽媽生氣,媽媽心髒不好,知不知道?
知道啊,所以她努力當乖寶寶,從不為自己爭取什麼,一次都沒有。但是今天……她不覺得自己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