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戀 第15頁

他不耐煩的張望了一下向來只有他一人獨處的房間,在一室喜紅下,竟有種令他不可思議的冷清感。

這房間看似沒什麼改變,卻讓人覺得好像少了一抹該在這兒的倩影。

他懊惱的踱到堆滿了書畫字帖的案前,順手拿起昭陽的畫作,他隨口誦出畫上提的詩,「日夕懷空意,人誰感至精?飛沉理自隔,何所慰吾誠?」

畫中孤舟追明月,細水環重山,她日夕所懷為何?思鄉?抑或心恐和親使命難成?

敕烈不禁對桌上其他的畫作有興趣,興起窺探她內心的好奇,他坐上椅子,翻起她那疊筆工細膩、字跡娟秀的字畫。

「重帷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神女生涯原是夢,小泵居處本無郎。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一篇路遇情人別有所愛的懺恨情愛之作,曲折中傳達出雖失去所愛,卻仍讓死心眼的她選擇痴愛下去。

「真愚傻。」敕烈下了一個評論,放下一幅圓月、桂柳相映下,竹亭帷幔飄揚的畫。

他一手取、一手收的慢慢看著她那疊近百張的詩畫,不禁贊賞她竟如此才華洋溢。

她的世界是那麼多彩多姿,海洋的深奧、藍天的寬廣,陸上海里、天南地北、中原西域、天上人間全然羅概。

他一一將她的畫、詩和信手短箋細細品味,深深臆想,逐漸明白,她看似簡約單調的山水景物、花鳥樹影之間,全是為不能成就一份情而苦的情緒,抒發她內心的情意。

她的心早有所屬的臆測出現在腦海中,忽然有種無可奈何的失落感向他襲來。

他將她載滿了苦情的字墨收好,分不清該為她身為他王子妃卻愛著他人而氣怒,還是該為她心有所愛卻被迫和親而幸災樂禍,總之,悶悶然的情緒讓他的心難以平靜。

☆☆☆

在沒有什麼人可支派的情況下,昭陽累得兩腳發酸,終在夜幕低垂時分備妥了洗塵宴。

她匆匆換上喜兒為她準備的那套橙橘色衣裳,回到廳堂,準備做個稱職的女主人。

「王子妃,米娃娜公主說她尚感疲憊,所以不來了。」

「王子妃,金熊勇士說稍染風寒,不適飲酒,也不來了。」

「王子妃,孛帖兒王後和公主們也說不來了。」

「主子,王子說有要事與可汗和兀達王子商量,他們也都不來了。」

不來了、不來了、不來了……這些回稟的話將昭陽臉上的笑容吞沒,她難掩寞落的低垂下頭,心里難過的自嘲,呵,還真應了昨兒個喜兒所說,多做多錯,白忙一場,還落得人嫌棄。

空無一人的洗塵宴,教她這張羅了整日的主人情何以堪?

「罷了,佳肴已備,與其這麼撤下,不如大伙兒一塊進膳吧。」昭陽坐上主位,扯起唇角向在場的人道。

但沒有人回應她的話。

她望了一眼佇立在原地的人們,逕自執筷夾菜入口,喝了幾杯酒後才又開口道︰「我不知道我是哪里惹怒了你們,讓你們厭惡得連和我同桌共食都不肯。但且請你們看在這些佳肴美酒的份上,盡享歌樂舞嬪的表演吧!」

喜兒拉著平日與她談得來的可兒、佳兒率先坐下,隨即一位樂師敲起鐘開始演奏,樂聲響起,眾人才漸漸入座。

昭陽難過的情緒稍減,有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她含笑執起酒杯,一杯接一杯。

與他重逢後,她總因太在乎他而膽戰心驚,為他而喜、為他而悲,活得毫無自我,一顆心更從未真正平穩踏實過。

累了,真的,只求今宵紙醉金迷,莫管明日……

也許是太過疲憊、太過感傷,她很快的陷入這自飲自醉的快樂,過不了多久,她整個人便飄飄然。為了不在眾人面前失態,她在微酣之際,踩著蹣跚的步履走回房。

就在要推開房門的剎那,她尚存的理智喚住了她的手,她苦笑一聲,轉身往書齋走去,離開原該是他的房間。

迷迷糊糊的往書齋里的床上跌坐下,望著眼前桌上的酒菜,不禁疑惑道。「咦?我有教喜兒暖炕、點燈和備酒嗎?」

「呃!」一個酒嗝,把她的疑惑拋往九霄雲外。

她微啟紅唇,因為喝了酒而全身發熱,她不由得松開衣襟,露出白女敕細致的肌膚,搖搖晃晃的往桌旁走去。

她斟了杯酒,向閃爍的燭火敬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真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啊!昨夜她是抱著何等喜悅入夢,怎麼過了一個白晝,便又多添情傷入眠?

她無奈的一口飲盡杯中物。

仰起頭,她抽掉發簪,傻笑著道︰「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呵!散發弄扁舟。」她搖搖晃晃的站起身繞圈,甩著如瀑的烏發,一滴淚不由自主的悄悄從眼角落下。

此刻,原就待在書齋喝悶酒的敕烈,在褪去衣物後自屏風中步出。他只著單衣,一手抱住將要跌撞到幾案的她,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他以這句詩勸她,也勸自己。

轉得頭昏腦脹的昭陽抬起頭,眼瞼沉重得幾乎張不開,望著那醒著抹不去、睡著又夢見的俊臉,心中的苦澀不禁讓她氣怨難平。她氣憤的指責道︰「什麼抽刀斷水,舉杯消愁?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才是。」

她扯著他的衣襟,像審問般的問︰「為什麼?我不懂,繞了一大圈,好不容易相遇,可說是有緣有分,為什麼上蒼還讓我受這種苦?」

胃一陣翻擾發酸,她難受得捂住口。「惡——」

「小心。」敕烈撐扶住她,拍撫著她的背。

「沒事,我沒事。」昭陽揮手道。她還有好多好多話要和他說,向他問清楚。

她抬起頭,張著朦朧大眼望著他,極專注的想看清她深深貪戀多年的藍眼珠,怎奈他不斷胡亂晃動,她只好伸手捧住他的臉,忘情也感傷的問道︰「你心里沒有我對不對?可我心里卻從未沒有你,你知道嗎?」

她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眸,手不舍放下,小小頭顱無力又疲軟的靠在他胸膛,繼續認真傾訴,「我終于徹底明白,我自始至終都未會放下過你半分,不管時空如何變換,人事如何不同……真的,只不過是把你深深收藏在心里……放不下,經過這麼多年,連遺忘一分都沒有……我忘不了,不能不愛……縱使萬劫不復,我也會如飛蛾撲火……」

她說得有些語無倫次,呢呢喃喃,卻深深扯動敕烈的心。

他不禁難掩失望的情緒,他竟差點將醉了的她訴說的對象誤認為自己。

呵,經過這麼多年,連遺忘一分都沒有,她愛得可真是義無反顧啊!

而他真是醉得可笑,胡涂得可恨。

他伸手將她的雙手拉下,語帶艱澀的道︰「你……喝多了,醉了。」

手忽然被拉開,昭陽不服氣的堅持道︰「沒錯,我是喝多了,但我清楚明白我說的每一字、每一句。」

敕烈別開眼。她是如此堅貞的愛著別的男子,他的心口不禁摻揉了妒意和氣怒。

「為什麼別開臉?我又做錯什麼?惹怒了你什麼嗎?」她不禁悲從中來,嘟起紅唇難過的問道。

她不懂,為什麼一片赤情真心換不得他半絲和顏悅色?她的心痛得幾要發狂啊!「你知道我愛你愛得有多苦嗎?難道你就真的不能愛我?縱使……我將心捧給你,都不能卑微的換得你一絲絲的愛嗎?」

她說得如此肝腸寸斷,他的眸子忍不住拉回,對于她那真切的渴求,他心底不禁希冀,她是為他而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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