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吊的男人 第11頁

他把這封電報遞給貝克特先生,然後拆開了另一封,眉毛突然往上一挑︰「嘿,哈里森,又有好消息。」

「恩?」貝克特先生露出詢問的眼神。

「是費麥司律師,他告訴我手續已經辦好了,隨時都可以簽字。」

我在心底冷笑︰不知這位律師又為他們干了什麼事,是侵吞了別人的家產,還是兼並了誰的公司?

「恭喜了,大人。」貝克特先生微笑著,可我覺得他並沒有伯爵那樣高興。

伯爵拽下雪白的餐巾,啪的一聲合上懷表,放進口袋里︰「我得先離開一會兒了,祝你們胃口好,先生們。」

他帶著那兩封電報走出了餐廳,似乎是為了獨自享受這兩個好消息帶來的喜悅。貝克特先生沖我一笑,舉起面前的紅酒︰「嘿,艾貝爾,看樣子今晚得請你陪我咯。」

啪。

紅色的5號球,擦過洞口,斜斜地滾開了。

貝克特先生一邊品嘗著葡萄酒,一邊抱著球桿在旁邊嘲笑我的笨拙︰「真看不出你的技術這麼生疏,一定很少玩兒吧?」

我退到了一邊,心里很不服氣︰明明早已經說過了,我從大學畢業就沒模過球桿,是你硬要我來陪你玩的。

貝克特先生放下手里酒,對我笑笑,似乎在說︰「好好看著」。他彎下腰,瘦削的身子形成一個優美的幅度,細長的球桿在他靈巧的手中像有了生命,如同牧羊犬似的,把剛才那些不听話的球全趕進了洞里。

我立刻自慚形穢;他應該挑個更好的對手。

「怎麼樣?要不要我教你?」

「啊?」我心虛地搖搖頭,「我天生對各種運動都遲鈍,您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

他對我的自暴自棄很不以為然︰「過來試一試再說吧,過來啊。」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乖乖地走過去。他耐心地糾正了我錯得離譜的姿勢,真是一個好老師。

「好極了,就這樣!」

30分鐘後,我終于打進了第一個球,剛興奮地轉過身︰「貝克特先生,您看——」

「啊!」

 啷一聲,一個托盤掉在地上。我手中的球桿好死不死地踫翻了身後女僕端著的杯子——她正在添酒,紅色的酒灑得到處都是,還潑到了貝克特先生身上。

「啊,真對不起,對不起。」我扔下球桿,手忙腳亂地掏出手巾為貝克特先生擦干襯衣上的酒。

「沒關系,我來吧。」貝克特先生安撫著我,一面吩咐女僕,「把碎片收拾干淨,再拿一瓶來就可以了。」

我幫女僕拾起那一地的玻璃,替她開門出去,同時有些怨恨自己的笨手笨腳。

「貝克特先生,您還好吧?」

他拍拍身上的酒漬︰「我很好,可衣服很不好。看樣子我得去換一件了。」他走出幾步準備離開,突然停下來從地板上撿起一樣東西。

「這是什麼?」

我的心一下子縮緊了;是那張「倒吊的男人」!一定是剛才我掏手巾時把它帶出來了!

貝克特先生翻來翻去地看了看︰「是你的嗎?艾貝爾。」

「哦。」我的聲音發干,「是一個小玩意兒,鬧著玩兒的東西。」

「算命的塔羅牌。你找安妮算命了?」

他知道!我的心跳又加快了︰「是偶然踫上了,她給我開玩笑似的算了一卦,然後給了我一張牌做紀念。」

「準嗎?」

「我還不知道這張牌是什麼意思呢!」

貝克特先生輕蔑地把牌扔在了桌子上︰「‘倒吊的男人’嘛,不管是正位還是逆位都是犧牲和奉獻的意思,區別只是在于有沒有意義。」

「哦,這樣啊。我……我不是很懂這些。」

「不懂好啊。」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這些古怪的東西千萬別相信,還有那些女僕們的閑話,也別太認真了;一些小事在她們的舌頭上都能說出一朵花來。」

我順從地點點頭,只是祈禱上帝別讓他知道我向安妮打听伯爵家史的事兒。

「對不起了,艾貝爾。我得回房間換衣服,不能陪你了。「

「沒關系,我也想休息了。」

貝克特先生走到門邊,突然回頭對我笑了︰「還記得剛來時我對你說的話嗎,艾貝爾?貴族家里的有些事是絕對的秘密,不想讓外人知道的。你是個聰明人,千萬別做傻事哦!」

我確實是個聰明人,但有些時候卻愛犯傻勁兒。

我想貝克特先生一定猜到我從安妮嘴里知道了什麼,所以才會那樣威脅我。但他絕對沒想到我這個人除了有一點兒不容侵犯的自尊之外,就是一種可怕的固執,他的話雖然讓我有些害怕,可是卻在無意中提醒了我該怎樣去尋找答案。

是的,三樓。

他在我剛來莊園時就警告我絕對不能去的地方。那里是「貴族的秘密」,那里是「禁區」,更重要的是那里也許就藏著答案。

我應該去三樓。

已經過了午夜,連壁爐里的火都漸漸熄滅了。我躲在二樓的一個拐角處,手里攥著蠟燭和火柴。我已經在這里躲了三個小時了——為了躲避他們的監視,我把所有的衣服塞在被子里做了個假人,又把床幔放了下來,這樣即使亮著燈,從鏡子那一面也無法看清床上的人到底是誰。

我光著腳,忍受著溫度一點一點降低,直到月亮都偏西了才爬起來,點亮蠟燭,慢慢向三樓走去。

我從東側樓開始,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找尋答案。

三樓的結構和二樓是完全一樣的,甚至連護壁板上的花紋都沒有什麼區別,但這里許多房間都是常年沒用的,全都上了鎖。我從最東端的那個房間走過來,竟沒發現一個可以進去的,就連門把手上都有了斑駁的銹跡。這讓我想起了小時侯母親給我講過的藍胡子的故事,我的後背有點發毛。

東側的房間幾乎都要找完了,沒有任何刻意的地方。這未免讓我有點焦急,難道是我想錯了?只剩兩個房間了;也許秘密在西側樓,在伯爵住的那一邊。

劇烈的心跳在幽靜的夜里分外沉重,我提心吊膽地模索著冰冷的護壁板和門,越來越難以掩飾發抖的手。我幾乎要放棄了——

就在這時,我突然握住一扇門的把手,所有焦慮想法一下子被丟到了一邊——就是這里!

手中的把手光滑極了,這是一個常常被人撫摩著的把手!就是這里,我有預感!

我的心開始狂跳起來︰這扇門的背後就是我急于知道的答案嗎?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我默念著上帝的名字,用力一扭——

沒有上鎖!

耶穌啊!聖瑪利亞啊!我幾乎高興得要叫起來了!

我像幽靈一樣舉著蠟燭走進房間,但下一刻就僵在了原地。

我走錯房間了嗎?

這個地方是那麼地眼熟,這種花色的牆紙,這種顏色的床幔,還有床邊對著的沙發,精致的家具,美倫美奐的擺設,那面牆上的壁爐,壁爐上的大鏡子,大鏡子面前的銀質燭台,還有……還有那個非常精巧的天使像……

這里與我的房間一模一樣,而且干干淨淨,仿佛一直有人住。我不可置信地在房間里游蕩,伸手撫摩那些熟悉又全然陌生的東西。

床上的被褥正是我剛來的第一天晚上睡著時的厚度,是那種讓我憋悶得快要死掉的厚度,是那種過分柔軟的厚度!

打開衣櫃,里面掛滿了外套,那種高級的面料、精致的做工和一顆顆刻著威登斯凱爾族徽的銅紐扣我也見過,其中一套黑色的西裝,我發誓我曾經穿過,並且為此承受了多少異樣的目光。

……

還有什麼可說的,我明白了,我是一個影子,是這個房間主人的影子。他們一直把我當成了一個仿制品擺在另一個房間里欣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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